帝王姓名本是忌讳,哪里好让普通百姓知道的,更何况唐周是五国里兵力最强悍、疆土最广的一国,自所应当的,这唐周皇帝就成了忌讳中的忌讳。
陆婶是个白丁,不识字,更不识五国的风云人物,只讷讷说了声不知道,但想到这些天市井街头的流言,心思一动,一面脚步悄然上前挪了,一面嘴里正要说,哪知——
小女孩冷冷喊道:“站住。”
陆婶急道:“姑娘,我见你年纪不大,心肠该是好的啊,怎么就揪着我儿子不放?你要知道,这些天都是我们家在照看你,要不然你早泡在海水里淹死了。”
说话间,陆承眠又不乖了,胡乱扑着两只手臂。
小女孩眉头一皱,看向她:“我并无恶意,只是刚醒来时他要脱我的衣裳,我心急之下才做了这般打算。你大可放心,我不会伤他,只是你要保证,他不会再做糊涂事。”
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要麻烦你,我现在失去记忆,无家可归,还望你们林家暂且收留,过一阵子我就会走,如果你们家中并无闲粮,我会自寻粮食,并不会赖着。”
瞧着年纪小,口齿却竟是这般伶俐,思路清晰,有条不紊。
陆婶被说得老脸都羞红了,狠狠瞪了一眼陆承眠,而后朝她笑道:“姑娘你放心,我再也不让他碰你一个指头,还有我们家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富人家,但是养活一个姑娘,不算难事,姑娘你就踏踏实实地在这里住着。”
小女孩淡淡嗯了声,放手。
脖子间的束缚一下子没了,陆承眠从床榻边站了起来,又揉了揉脖子,随即展颜一笑朝陆婶奔了过去。
陆婶揪起他耳朵一把拖到屋子外,低声问道:“你真脱她衣服了?”
屋子里这小女孩聪明是聪明,可身子毕竟还小,又海水里泡过,小脸惨白,一点血气都没有。
陆承眠傻笑着,点了点头。
陆婶气得点他脑袋:“说清楚了,到底是咋回事?”
陆承眠挠挠头道:“我刚才口渴,听见她好像要醒来了,好说要喝水,我就把水倒给她喝,但是水倒出来了,我怕她冷,想给她换一身衣服。”
想起了什么事,陆婶虎着脸瞪他:“今天回来的这么晚,说,跟谁玩去了?”
陆承眠低头揪衣角,脚踢着小石子,扭扭捏捏了一阵道:“跟商二哥玩去了。”
一听见这名字,陆婶眉毛一竖:“你咋又跟他混呢?娘不是说过了,这商风不是什么好人,会害了你的!”
陆承眠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笑容又俊又英气,又透着几分傻气:“娘,商二哥不骗人的,今天他还给了我糖吃。”
真真是油水都滴不进。
陆婶一气,真想撕了他这只耳朵,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哪里舍得打骂,就让他院子罚站,不到吃饭就不许坐下。
陆承眠也听话,举着酒坛子站在槐树底下。
天渐渐黑了,院子里想起虫鸣声,愈发衬得寂静,陆承眠一只手举着酒坛子,一只手低下来,揉了揉眼睛,以为眼花了,于是又揉了揉。
看到正对着的屋子站着道瘦瘦小小的人影,他咧嘴一笑:“是你啊。”
小女孩正取了一杯茶水,听到他的声音,却罔若未闻,继续喝茶,一双眸子微微垂着。
脑海里划过一幕幕如火海般令人灼烈的画面。
她记着,永远记着那一幕。
金碧辉煌的皇宫哗啦啦涌进来一群人,她骑马奔进去,却不见书信上所写的废墟一片,周围满是寂静。
她慌问:“皇帝在哪?”
忽听万重宫阙的门紧紧闭上,身着黄金盔甲的禁军一层一层如浪般涌来,将她以及她的手下团团围住。
然后,禁军缓缓裂开,有道人影踏马而来。
他遥遥望她,目光里尽是冷然,她一时皱起眉头,不懂他眸底的厌恶,等反应过来时却已经晚了。
耳边是他冷冷的声音:“将这逆臣贼子拿下!”
呵,好一个逆臣贼子!
是谁差人将那封求救的书信暗自偷送过来,字字真诚,说皇城被困,帝位岌岌可危,她不顾一切阻挠,千里迢迢的带着军马赶来了。
哪知道关上宫门,却是一出瓮中捉鳖!
她起初是恨极了他,恨他眼中只有江山,不顾他二人七年的情谊。
可渐渐的,却又问起自己来,她问自己,凤谢椿啊你蠢不蠢,就为了一个男人把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都弄没了。
到了九泉之下,如何见老太太,见父亲?
如何见凤家的老祖宗?
她问自己,这些年苦苦撑着,为百姓呕心沥血,免去敌国将士填坑之灾,又替萧家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是为了什么?
如果为了内里腐败的凤家再度辉煌,为何到头来,凤家因她而名声破裂,遭人白眼?
如果为了生灵,为何百姓见着她,就如见到过街老鼠,人人都要吐一口唾沫才罢休?
如果为了萧家江山,为何至死都不见他幡然悔悟,有一念的愧疚?
做了半辈子的好人,临了被唾骂成奸佞。
那么,做个恶透了的坏人,是不是就会被当成菩萨般供起来?
呵,人世荒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