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谢椿不回答。
萧酌凤眸骤深,语气里终于带了丝鄙夷,一字一句道:“那日朕拿茶水泼,你不说话。十三座城池在你手中错失时,朕问你,你也不说话,哦对了倒是有一回你知道还嘴了。”
有一回,是哪一回?
凤谢椿茫茫然想着,忽然想起,眸色滞了一滞。
萧酌看在眼里笑了声,凤眸衔了嘲讽,“还记得吗,玄玄是你的表妹?”
凤谢椿垂眸道:“记得。”
“记得就好!”萧酌冷笑着,豁然调转马头,朝王公公扔了:“凤氏胆大妄为,私出天牢,被御林军当场射杀。”
王公公白着脸吩咐下去。
恭候多时的段统领大手一挥,弓箭摆上,由他发号施令:“射——”
还有一个字未落,忽然从暗道里冲出来一道人影,一把将凤谢椿护在怀里。
段统领反应比狼还快,一眼就看清楚了人,当即冷声高喊:“住手!”
但迟了一步。
有一个人没来得及收手,箭从弓上抽离,朝着那抹人影射过去。
堪堪要刺穿。
林瑶月慌忙中一推,箭一下子射中凤谢椿束发的木簪子。
咣当一声,响在寂静空旷的场地里,木簪子坠了地,三千青丝流泻而下。
御林军如蚂蚁般围了起来,密密麻麻,一点风都不透,一双双眼睛全都看见了乌发泼泻,凌乱地荡在肩头。
微风里的雨打湿了他低下去的脸颊,将秀丽鲜明的轮廓勾勒得一清二楚,那高挺秀气的鼻梁,乌漆漆的眸子,显得阴柔女气。
侧影如幻影,在场的人都怔住。
走出好几步远的萧酌看到众人的眼神,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于是顺着他们的目光缓缓调头,而一回身就看到了正护着人的林瑶月。
沉了沉眸,亲自骑马过去。
然而走近了,才知道不对劲,众人的焦点不在林瑶月,而是在她怀里的人。
他沉声道:“飞遥,你让开。”
林瑶月仰着头看来人,含泪摇头:“表哥,不要……”
都叫他表哥了,哀求可想而知。
萧酌不看她,紧盯着她怀里的人,想看清楚,却始终看不清楚,眸色紧了紧,厉声道:“让开!”
话罢,又不等她反应,一把推开。
脚步如虚浮,踉跄着走近了,他蹲下身,拨开对方凌乱的乌发,看到的是对方流丽的五官,漆黑的眸子冷而淡。
看着他时,微微转了转眼珠子,墨色淌了出来。
仿佛瞬间回到那一夜。
萧酌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尽,眸子却狠狠攫住了她的,抿了下薄唇,恍惚问:“是你吗?”
凤谢椿似累极了,倦伏在地上。
本来就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而此时他又将整个身子蜷缩着,愈发单薄伶仃。
萧酌捞起她的腰,动作轻柔,好像怕碰碎了,可是语气依旧那么狠,那么戾,他本来就是一个冷铁寡情的帝王,“那个晚上,究竟是不是你?”
御林军离了好远,听不见,可林瑶月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下一沉,慌了,流着泪攥住他的手臂说:“表哥真不是他,求求你了,将他放了,放了好不好?”
慌了的人,容易露马脚。
她这话里头多多少少流露出了些什么,可眼下萧酌却顾不上她,也不看她,仍盯着凤谢椿,薄唇抿得发白。
他这双凤眸里,有惊疑,困惑,错愕。
也有恍惚。
那晚,他醉得沉沉的,跌跌撞撞想去寻心上的那人。找到了一把勾住她的腰,克不住情,捧起了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一时吃惊,忙不迭要推开,却不慎与他跌入桃花深林。
桃花香味痴缠着,他在她耳边缓缓吐出了一口凉香酒气,眉眼都心甘情愿地低柔了,抚着她的脸颊,长叹一声道:“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的真名?”
那时,两人虽然情投意合,但他始终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
他爱慕她的才情,并不着急。
只是,醉了酒的情况下,情生意动,他忍不住了。
在花林下,她柔柔一笑道:“我姓顾,小字玄玄。”
临走时,淡淡的月光下,他一眼瞧见了她腰间别着的莲花纹玉佩。
后来,凤谢椿把含羞的顾茹带到他面前,顾茹怯怯地抬眸:“三哥。”
萧酌淡淡嗯了声,想跟凤谢椿说话来着,余光却瞥见她腰间系着的玉佩,脸色一变。
他看着她,试着叫了一声:“玄玄?”
顾茹腾地红了脸。
而凤谢椿瞧见两人间暧昧流转,挑眉好奇道:“难不成你们俩认识?”
认识?
当时他想,又岂止是认识这般简单。
……
可事到如今,顾茹难产走了,而仅剩下的一个人成了千夫所指,想要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东西来,难如登天。
可萧酌是个倔强的人。
为了情,他能够跪在金銮殿前三天三夜,最后起来时都站不脚了,脸色惨极了;
为了江山社稷,他冷着心肠要赐死跟了七年的臣子。
现在也一样,他执意要一个答案,然而凤谢椿阖了阖眼,轻声说道:“皇上在说什么,臣一句也听不懂。”
是听不懂,还是假装糊涂?
萧酌捞起他的腰,鼻对着鼻,脸对脸,就这般你望我我望你,这对君臣相处的姿势仿佛一对交颈相缠的鸳鸯,萧酌忍不住伸手碰他的脸颊,从细致处望他。
七年,都七年了。
金銮殿上,他领百官拜朝,迎着刚升起来的金光,身形颀长,面容俊美,被那一身朱红官服衬着,如一枝清丽红梅。
后宫深宅,两人醉酒交谈,高声朗朗,他醉伏在软塌之上,衣襟半开,露出天鹅般修长而白皙的颈子。
就连刚认识的那会,有人邀他去青楼,他红着脸极力推脱,最后没法子了,索性吃了好几只大闸蟹,第二天脸上起了小疙瘩过敏,不能去了。
……
他想掩盖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