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爷走了,顺带着那些呛鼻的味道也随之慢慢散去。唯一散不去的是,那些隐约流淌的情绪。
画茈还是扇着绸布扇,轻轻为摇篮里睡熟了的紫草扇风,顺便地,也掩饰心里的不安。她不敢看方祈刚。她感觉到他的眼神专注着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有些不自然。她摸摸紫草的小手。
“那个孩子多大了?”方祈刚突然发话,却出乎意料之外地直接。仿佛这个问题一直留在他的嘴边,只是呼之,即出。
画茈停下了摇动的手,将紫草的被子拉紧实些。
“三个月。或许。”
她听不到方祈刚的回话。他的眼神不再焦灼。
“你为什么不转过头来,看着我,回答我?”
画茈顺着他的话转头。
“我怕吓着紫草了。”
“她已经睡得很熟了,不碍事的。”方祈刚很自然地摸出身上的洋烟,上面印着英文,从中抽出一根,点燃。画茈突然想起以前,从来都没看到他如此。
烟圈在他的嘴角浮起,像是幽柔的一些迷雾,缱绻在那些游离的忧愁之间。一直到长长的烟体消失殆尽,缠绕着他的迷雾渐渐消散,方祈刚才重新整理了情绪。这似乎是他犹豫了很久的话,却也不得不说出。他看向了画茈,看得画茈开始有些心惊。从他的烟在手上,到那点星火消失,变成灰烬的迷雾似云朵穿透进空气中,他的眼里都藏不住的挣扎。
“为什么我在你的眼里,看不见悲伤?”
画茈躲开了他的眼,她知道自己是故意不去看他的。
“如果悲伤可以解决一切,那么流下的眼泪就不会是水。像水那样的柔弱,最后都成了伤痕。”
画茈闭上眼睛,体会他说出的悲伤。她感觉到了,但不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心疼,但也不是因为宋智棋。她害怕那真正的答案。
“是的。你曾经悲伤过的。我知道。”
手中的洋烟被狠狠地碾压在那明朝的瓷缸里,流下了墨黑的痕迹。
“什么时候,我们该考虑这个孩子的去留了?”
画茈睁开了眼,为他刚才的话。
“你已经有打算了?”画茈的声音很轻。
“当然,它肯定不能留下来。不然,你回不了方家庄。娘是绝对不会让你带着这个孩子回去的。”
方祈刚不再看着画茈,他躲开了她的注视。又点燃了一根烟,他走到窗前。画茈看着他的背影,那个背影,在窗前一动不动,像一座尘封了的雕像,仿似隔着千年的距离。
怎么她又感到抽心地疼?眼里浮现出一些模糊的背影,一些温柔的眼神,一些她记忆深处印象深刻的影像。她为他产生的爱,由此而生的那些影像,是她心疼的根源。
“是不是因为如此,所以你一直留在这里不走,也不带我回方家庄?”
“你只要丢掉这个包袱,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而且,没人会记得这么一回事,过去的种种,就会随之烟消云散,这是必须的。”
方祈刚突然转身过来,抓住画茈的肩膀,说得激动。他用手捏着画茈的肩,这种从肩膀传递的痛苦,遍及全身。画茈看着他哀求的眼神,她的心疼更加地严重,变成了快要让她停止心跳的重压。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娘的意思?还是,你不得不成全的决定?”画茈看着他,只能这样问,她问得很心慌。“如果这打胎的行为会伤害了我的身体,是不是你也要如此决定?你忘了,我已经有过一次小产了。”画茈感觉到自己的笑。“如果因为这样,我以后都不会生孩子了,那你怎么办?不能为方家传宗接代,我还有什么价值呢?”
双眼对视,方祈刚把画茈的肩捏得死紧。很久之后,他放开手。转身出了门去。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那些飘荡的异样情绪,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