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了便是败了,败了有时候便意味着死亡。
大个子十分明白这一点,也非常的了解这一点。
他是一个非常有经验的人,又怎么会不了解?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若是他没有那许多经验,不曾见过那些多的人——在最后的一刻,拼命挣扎的人,也许他就不会这般的恐惧,也就不会这般的害怕。
只可惜,他见过太多的画面,见过许多那样的人。
那些画面,那些人,又怎么能够忘记?
他也舍不得忘记。
人,总是复杂的,有时候会因为心中的恐惧而害怕,因害怕而颤抖;却因为害怕而忘记心中的恐惧,因心中的恐惧而产生勇气。
只可惜,那一股勇气实在太脆弱。
大个子的面上满是扭曲——因恐惧而扭曲;豆大的汗珠,已布了一层——细细密密的一层,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他的额头之上;因害怕而颤抖的身体,仿佛将不会停歇······
但是他的心,此时却出现了一股勇气——一股可以令他面对他曾经不敢面对的事。
他浑身都在颤抖,尤其是他的眼角,简直在跳动——仿佛是狂风中的一叶;只有他的手,还有他的胳膊没有颤抖。
只可惜,他的右手,此时已就麻木不堪,不论他如何的努力,依旧只是徒劳。
幸好,他还有一只手——左手。
他的左手,虽然没有他的右手那般的有力,但也是一只充满力量的手臂。
那一只手,也可以杀人,同样也能在分毫之间取人性命。
曾经有人怀疑过,只可惜怀疑他的人,此时已再也不能开口说一句话。
他的眼中虽然依旧满是恐惧,但是在在那恐惧之下有一道淡淡的冰冷。
那一道冰冷,仿佛是一团火焰,瞬间将恐惧淹没,吞噬。
也就在那一刻,他的嘴角出现了一抹笑——冰冷残酷,满是自信的笑容。
他相信,他的这一次出手,绝不会令他失望。
若是,楚映雪正面对着他,也许他还不会有这般大的信心。
只可惜,他的信心瞬间就被击溃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被击溃。
原本荡在嘴角的那一抹笑容瞬间凝固,而变成了一种古怪的、令人满是怜悯的神情;而面上那刚刚付显得自信的神色,却如被潮水打湿纸,已碎得一塌糊涂;刚刚停下的颤抖,瞬间袭遍全身。
只是,这一次,已不再如方才那般,已变得无力——无力的颤抖;就连他的眼角,跳动的也是十分的缓慢。虽然缓慢,但是却十分的重——仿如上面落着一块千斤的大石。
他眼中的自信也被打碎,碎的不见一丝踪影,只有恐惧。
满满的恐惧之中,夹着一丝丝质疑。
他怎么会相信:楚映雪背对着他,背后的空门大开,没有丝毫的防备。他射出的飞刀,如一道疾风,也似一道电闪,更何况楚映雪的背上并没有双眼,他也不可能觉察到他的动作。但是,楚映雪却偏偏的躲开了那一刀——如电光的一刀。
他怎么能够接受?他又怎么能够相信?
只可惜,他的双眼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一幕,即便他满是质疑,但是他还是清清楚楚的见到了那一面,也已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中:就在那一柄飞刀即将击在楚映雪后背之上的时候。他微微的一侧身,也就在那一刻,那一柄飞刀不知如何就到了他的手中——仿佛是大个子很轻的丢给他的一般,根本就没有花费他多少的气力。
那个动作虽然看似容易简单,但是凶险万分:不仅需要很敏锐的耳力,也需要准确的判断,更加需要那精妙的手法。
楚映雪并没有回过头,他没有见到此时落在大个子面上的神色:那是一种死灰之色,令人心伤的死灰之色,亦是不忍直视的死灰之色。
他的眼中满是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其中还夹着一丝挣扎,一丝希望。
但是,那挣扎之色虽浓,希望之光却十分的淡:因为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人,一个有经验的人,是从来不会给自己的敌人希望与机会。
若是给敌人希望与机会,就如同给了他一柄刀——一柄随时可以取他自己性命的刀。
这样的错误,他绝对不会犯,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因为他见过了太多的死人——死在他面前或是死在他手中的人;他也见过了太多的挣扎与恐惧——在垂死中的挣扎与恐惧。那一种挣扎与恐惧,曾是他最喜欢见到的神情,却成了他此时心中最恐惧的恐惧,也是最不愿忆起的画面。
一个杀人的人,最是恐惧害怕死亡,也最是享受死亡与害怕。
楚映雪没有瞧到大个子面上的恐惧,但是畸形脸却瞧见了。瞧得清清楚楚,就连他面上跳动的肌肉,颤抖的线条也瞧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却仿佛像是没有瞧到,没有见到一般。不曾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悦之色。
也许他怕被楚映雪瞧到,也许因为他面前的那个人,并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兄弟,而是他的朋友,他不敢,也不能够。
但是,一个真正的杀人的人,是绝对不会有朋友的。
他的心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另一种是即将死去的人。
畸形脸盯着楚映雪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若是我方才出手,我有几分把握?”
“五成,”楚映雪笑了笑道,“你至少有五成的把握。”
畸形恋闻言,不觉一怔,满是质疑的惊呼道“五成?居然有五成?”
“不错,确实有五成。”楚映雪笑道,“没有发生的事,至少有五成可能。不论对谁而言,都是如此。”
畸形脸闻言,不觉又怔了怔,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道“没有发生的事,无论对谁也没有足够的把握。未知,永远是不可预测的······”
楚映雪点了点头。
畸形脸默然半响,方才道“这里是一个好地方。”
他不让楚映雪开口,已经抢着道“不论对于谁,都是一个好地方。”
楚映雪听完这一句话,十分不解的瞧着他。因为他实在看不出这里哪一点好:又冷又冻,还有风——冰冷的晚风。
不禁叹了一口气,道“这里并不是一个好地方,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
“对于活着的人而言,它确实不是一个好地方,但是对于一个死人来讲,它便不是如此。”一句这么恐怖的事情,在他的嘴里说出不仅没有了可怖的感觉,反而有了一种令人惋惜的凄美之意,“不论是谁,能够死在这里都是一件幸事。”
“哦?”楚映雪不解的道,“为何?”
“这里不仅有现成的棺材,还有许许多多的邻居,不论对谁而言,都应该大笑的。”畸形脸依然用着那样的一种口吻轻声说道,“这里的棺木虽然不能算是上上之品,却也比那些暴尸荒野的人要好上许多,也比那些葬身黄土的人好上许多。而且,还有着许许多多的邻居,定然不会寂寞,也绝不会孤独。”
楚映雪点了点头。
畸形脸笑了笑,道“有棺材,当然得有死人。”
楚映雪又点了点头。
“只可惜,这里并没有死人。”畸形脸有些惋惜的道。
这里只是此时还有没有死人而已,并不是没有死人。
义庄没有死人,就如酒铺没有酒。
也许,此时那活着的人,很快就会死去。
人,死的时候总是十分的突然,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就如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来的。
也许,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停下。
未知的事,总是不可预知,但倘若不去做,就一定会知道结果,一个永远也不会改变的结果。
畸形脸,当然明白,而且他也懂得——若是不做,永远也不知见到自己的想要的结果。
所以,就在他的言语,刚刚落下的那一刻,他掌中的剑已攻出。
那绝对是一柄好剑,也绝对是杀人的利器。
快如闪电,却狠如毒蛇,比世上最毒的蛇还要厉害几分。
中毒的人,至少还有几秒挣扎的时间,但是这一柄剑,只要刺入人的喉咙或是心脏,绝不会令人有一分的挣扎,甚至他也绝不会感到痛苦。溅出的鲜血,也绝对不会太多,有时甚至只有几滴。
只可惜,这一次并没有见到鲜血,也没有见到死人。
那一柄如电光的剑,并没有刺到楚映雪的咽喉,也没有刺到他的心脏,甚至连他的衣角也没有沾到。
那一剑,并不是只有一个变化,而是有数十个变化,只可惜,没有一招一试沾到楚映雪的衣角。
畸形脸的招式并没有停下,依旧在变化着。
而且,他知道,他的剑总会刺到楚映雪。因为他相信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永远的停留在空中,
也绝对不会有一个人只防守不攻击就能够破了他的攻击。
楚映雪当然会掉下来,他也知道自己定然会掉下来,而且他定然会掉在那一剑的攻击之下。
那一剑确实十分准确的刺到了他的胸膛——心脏的位置。
只可惜,那一剑无论他怎么刺也刺不进去。
剑尖之上是一柄刀——一柄闪着寒光的刀。
畸形脸掌中的剑刺到了那刀锋之上,心中不觉一惊。
也就在那一刻,他慌忙的回剑。
只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
剑锋,已经被楚映雪夹住——用两根手指夹住。
那两根手指,简直就是一把钳子,无论他如何的用力,也难以从楚映雪的指缝间抽出。
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反应怎会慢?
就在他的面上闪出惊色的那一刻,他已经撒手,迅速的向后退出一步。
楚映雪并没有追出去,依旧站在那里,笑望着他。
也就在,畸形脸刚刚落下的那一刻,他的手中猛然多了一物。
就在楚映雪见到那一物的时候,那物已经绽放出一道毫光。
就在楚映雪刚刚跳起的那一刻,那一道光已经笔直的射向他。
那一道光,几乎贴着他的脚底板飞过。
倘若他迟一分,必然会被那一道光射中。
楚映雪躲开了,但是他背后的大个子又怎么能够躲得开?
他此时已如一只刺猬,胸膛之上满是银针。
那一张本是因恐惧而扭曲脸,此时满是不信,痛苦,突出的眼球,直勾勾地瞧着畸形脸。
他怎么会相信,畸形脸会如此的对他,又或许是怀疑,楚映雪怎么会躲得过那要人命的暗器。
楚映雪刚刚落下,就见到了他难以相信的一幕,他的言语,已经卡在了他的喉咙处,怎么也吐不出:只见畸形脸攻出一掌——那一掌已经结结实实的印在了肉球的胸口之上。他只发出一声惊呼,就没有了任何的声响。眼球突出,双唇大张,滚动的喉咙,跳动了许久,却没有吐出一个字。再一转眼,已经完全的扭曲,停下了最后的挣扎······
畸形脸的脸上,不曾见到一丝异色,依旧平静如常。
但是楚映雪的脸色大变,满是惊异与不信。
瞧着楚映雪面上的神色,畸形脸轻轻的笑了笑,道“你应该明白一件事。”
楚映雪不禁怔了怔,道“什么事?”
“一个多话的人,他是守不住的秘密的。”
楚映雪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但是,他也不一定守不住。”
畸形脸默然半响,缓缓道“他定然守不住,即便他想守,也守不住,总是有许多的方法能够让他开口的。”
楚映雪不禁沉默了下来。
足足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道“那么你为何要将他也杀了?”
“聪明的人,更加难以守住秘密,尤其是与他无关的秘密。”畸形脸道,“他太在乎自己,太看重自己的性命。对他们而言,所谓的信义,简直就是放出去的臭屁。”
楚映雪又沉默了,又沉默了许久。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其实你不该杀了他们的。”
畸形脸冷笑道“为何不该?”
“若是他们不愿说,不说便是。”楚映雪道“你又何必将他们杀了?”
畸形脸冷笑道“你难道会不追问?那个答案,对你而言相当的重要。”
“不论多么重要的答案,也及不上一个人的命。”楚映雪的面上闪着一道光——一道畸形脸不明白的光,“只要人活着,总会寻到那个答案,若是人死了,就不会再来一次。生命,对每一个人而言只有一次,不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无论是谁,也没有权利将他的生命剥夺,不论是谁,也不能够如此。”
畸形脸闻言,不禁怔了怔,瞪着一双眼,紧紧的盯着楚映雪,仿佛在瞧着一只怪物。
良久,才道“你从不杀人?”
楚映雪点了点头,道“我不敢,也不能。”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个答案?”
楚映雪摇了摇头,道“想。但是,我一定会找到其他的法子。”
“你难道打算将我放了?”
“你会不会告诉我那个答案?”
“不会。”畸形脸坚定道,“我绝对不会告诉你。”
“所以,我为何要将你留下来?”楚映雪笑了笑道,“将你留下,我还得管你吃管你住,我可不是土财主。”
畸形脸还是有些怀疑的道“你真的不会将我留下?”
“若是将你留下来,我知道我一定得不到那个答案,反而会得到一具尸体。”楚映雪道,“我不杀人,也不愿见到有人死在我面前,更不愿见到有人因我而死。”
畸形脸不禁又怔了怔,望着楚映雪,瞪着那一对特别的眼睛望着他,久久没有将目光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