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城邦,宫殿数量都有限,主要用来作祭祀、新城主就任、大型朝会、迎送重要贵宾等用途,城主及家人日常都不生活在宫殿中。留侯夫妇和小女儿目前住在山河殿附近的庆安堂,三个儿子都已成年,在城中另开了府邸。即使二儿子刘祖云,常年不在家,也有自己的独立府邸。
庆安堂占地很大,房屋众多,外围戒备森严,内里曲径通幽,别有一番天地。留侯日常办公、召见下属都在书房,处于庆安堂的中间位置,由两排房屋组成,高大浓密的松柏、银杏等大树,掩映其间,这儿显得非常端庄、幽静。
这天上午,静静的树丛间陡然无故刮起一股旋风,风中走出一个魁梧道人,正是那如法道人。他左右一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排房屋,门前有两人侍立,正侧对着自己,就随手一召,一面并不起眼的小鼓出现在手中,正是昨天刘祖海席间见到的小鼓,两面都有大道印迹,一面有着暗红底纹,另一面是淡蓝底纹。这是他喜欢用的诡异法器,名叫惊魂鼓。
如法道人用手在暗红一面轻轻一弹,“咚”的一声诡异声波发出,附近听到的人都心神一怔,惶惶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在哪儿和要干什么,那门前的两个从人,也是呆呆傻傻地站着等人吩咐。
如法道人从容走到楼前,向那两个从人问道:
“留侯在哪儿?”
两个从人都傻傻地看着他,手指楼上的一个方向。如法道人登楼而上,迈步进入了楼上正厅,这是个很大的书房,一排排书架上分门别类放着各色文档、图书和器物,靠窗有个大书案,留侯正坐在书案后怔怔看着进来的陌生人。如法道人面无表情,如同看着一截木头一样看着他,走到近前之后,又在鼓上弹了两下,“咚咚”的声音奇异中带着摄魄的魔力。留侯顿时心下一阵迷糊,只觉身体中多了一个陌生而强大的意识,要取代自己为自己做主。留侯下意识中感到惊恐,想竭力赶走这外来意识,可刚一动念,就感到有如几十根钢针刺向脑仁,眼前只有一片血红。这衰老的魂魄一阵颤抖之后,只能放弃了抵抗。
如法道人虽然在与青蛟王的门人弟子争斗中惨败,灵府受损,法力大打折扣,但在境界上仍是个不折不扣的元婴修士,是比金丹修士更高一个层次的存在。元婴境界的修士,在灵府中修成元神,可驭使神识,厉害的还可分出第二元神。如法道人修成元婴境界并不很久,还不能分出第二元神,所以只能分出部分神识,控制住了留侯,真身施个风行诀,随风飘出了屋子。随着又一声奇异鼓响,昏沉的人都瞬间清醒了过来,也忘了刚才的迷糊。
这时的留侯,看起来老迈昏聩的神态已经一扫而空,端坐在文书案后,双眼放出冷厉的光芒。
“文镜。”留侯威严地召唤道。
“侯爷!”书房门口的从人赶紧抢步上前,听候吩咐。
“传唤军中各个将佐,城中民政各部主官,以及世子祖涛,即刻赴山河殿议事。”
“遵命!”文镜是留侯身边的心腹侍从,听到吩咐不由心中一惊,这是有大事要定夺的阵势,赶紧下去安排布置了。
片刻之后,大多数人赶到了山河殿上,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要议什么大事。因为这种军政两路主要官员大聚会的场面,平时很少碰到,而且目前也没什么大事要这么大张旗鼓地推进。刘祖涛站在殿中上首,遇到有官员来询问发生什么事,他只是摇头推作不知,其实心里很清楚,已经发生了什么,以及将要发生什么。面对这一切,虽然是自己参与了谋划,刘祖涛仍旧心里一阵阵紧张。
“噹”一声定场钟声响起,大家纷纷垂手肃立,侯爷要来了。
一阵脚步声响起,留侯在文镜等内侍簇拥下,从屏风后转出,踏上正中沉香宝座,升帐议事。
众人首先躬身施礼,座上的留侯威严地一摆手,道:
“众卿家免礼。”
听到这一声免礼,许多人不免心中一怔,因为一点也没以前老迈衰弱的语气,大家纷纷抬头看向留侯。只见留侯端坐在沉香宝座之上,神色肃穆,双眼有力,无形的威压远胜往日。大家赶紧垂手肃立在自己的位置,整个殿堂一片肃静。
“各位卿家,”留侯威严的声音在大殿回响,“我们留城地处东湖和西湖两国之间,虽然短期没有什么威胁,但就像两块巨石中间的鸡蛋,随时有破碎的危险。只有我们自身强大了,才能护住祖先留下的基业,护住众位卿家现在的优渥生活。可是湖间三城各自为政,画地为牢,使得大家都无法发展。虽然我们留城在湖间三城中属于最强的,但是故步自封的话永远只是个小小城邦,永远处于担心受怕的境地。”
说到这儿,留侯顿了一顿,扫视全场,见大家都在肃立恭听,继续说道:
“唯一的出路,就是打破现在的僵局,将湖间地带,全部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话音刚落,殿中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大家心中的惊讶,溢于言表。毕竟以前的战略是结交西湖国为援,保持湖间三城平衡稳定。现在听留侯的意思,是要彻底改变以前的战略了。
片刻之后,殿中恢复了肃静,留侯的威严,明显更胜往日,继续说道:
“淹城素来依仗东湖国为援,对我们在湖间地区的发展,处处牵制,是我们发展图存的最大障碍。这次我儿祖海,去淹城访查,已经探得淹城守备空虚,并且对我们在湖间地区可能展开的行动,毫无准备。我已决定,即刻对淹城用兵,用最短的时间,将淹城拿下。”
殿中再次想起了嗡嗡的低语。留侯静静地端坐着,等人出班奏对。
首先是军中书记官发言,他相当于后世的参谋长,说道军中毫无准备,攻城器械不足,武器粮秣等需要一段时间安排。留侯截口说道:
“两军相争,贵在出其不意,我们没准备好,淹城更没准备。如果这里大肆营造攻城器具,淹城很快就会知道。那时,有了这些器具,你能攻下淹城紧张戒备的城池吗?”这一席话,把军中所有心存疑虑者的嘴,都堵上了。
接着郡丞大人邹琳发言,他是民政方面的主官,也是留侯的智囊,平素威信很高。
“侯爷,这使不得啊。东湖国和西湖国相互对峙,湖间三城就是缓冲地带,他们是不会容忍这中间地带被对方控制的。即使我们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攻下了淹城,也会立刻遭到东湖国的巨大反扑。即使攻下了淹城,我们也守不住啊。”
“胡说!事在人为,芒夏王朝不也是由一个城邦发展起来的吗?何况我们还有西湖国的支持!”留侯面色阴沉,斩钉截铁地否决了邹琳的意见。
议事郎米究是个善观风向的人,他看今天殿上的形势,已经清楚留侯早下定了攻打淹城的决心,说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决定了。只是心下奇怪,为什么今天留侯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不仅毫无老迈龙钟之态,而且行为果断,言词犀利,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不过不管什么原因,米究的宗旨是紧跟留侯。他清了清嗓子,上前说道:
“侯爷决断英明!这次出其不意,一定能顺利地攻下淹城,扩大我们留城的影响力。只是那淹城素来与东湖国交好,而且城池坚固,如果我们急切间攻打不下,是不是会引来东湖国的干涉,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对殿上众人可能提出的种种意见和疑问,如法道人和刘祖涛昨天其实已经详细分析,早已成竹在胸,沉香宝座上的留侯开口道:
“东湖国和西湖国相互对峙,湖间地带就是缓冲区域。如果湖间三城之间发生冲突,一般这两大国都不会直接出手。只要我们快速夺取淹城,东湖国即使出手也没了意义。万一我们在进攻过程中,东湖国真的想贸然出手,其动静必然很大,会被我们第一时间发觉,那时再请西湖国给以援手,为时也不晚。”
中书郎张停又出班说道,目前湖间三城都竭力与修仙门派拉上关系,那淹城万一请来修道有成的高人相助,留城人马虽多,在修士面前恐怕也没什么用。
面对这个疑问,留侯冷冷一笑,说道:
“谅那淹城也请不来什么高人。如果真有修道者插手,我也早有准备,这个完全不用担心。”
随着军政两方面主官的疑虑被逐个打消或压制,议论的重点渐渐地转到如何快速地集结、发兵、攻打以及善后等方面。一个时辰过后,一套完整细致的进攻方案,就在山河殿策划完成了。留侯当即下令,令世子刘祖涛为主帅,集合留城大部分的将士,即刻准备,今日晚间动员完毕,明日大早立刻向淹城开拔。留城练成先天混元功的五大高手,除一人留守外,其余全部随军出发。
战前必须进行的祭祀、占卜和誓师等仪式,留侯将在下午到军中进行,保证用最快的速度发兵。所有参战人员,今日就必须宿在城外军营,明日凌晨,直接开拔。
留城的战争机器,紧张高速地运转起来,刘祖海对此却毫无所知。这天的午后,他正在书房弹琴,忽然从人来报,说是母亲留侯夫人紧急召见,要他立刻去庆安堂。刘祖海急忙出门,骑马飞奔而去,一会儿来到庆安堂后院,见到了母亲留侯夫人。不等他施礼请安完毕,留侯夫人劈头问道:
“出兵淹城的事,你知道吗?”
“什么?”刘祖海一头雾水。
留侯夫人见此,心知不妙,必是哪里出了大问题。就急忙叫他上前,告诉他留侯上午在山河殿召集众属下,议定了即刻攻打淹城,现在留侯已经出城去军营誓师了。
刘祖海听到这个消息大惊失色,这不仅是推翻了原先与淹城和平相处的大计,更是将两城关系引向了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状态。淹城历史久远,城池坚固,背后还有东湖国的支持,说不定还有玄妙观等修真者的护持。一旦开战,恐怕他和百灵公主之间,将再也没有任何走到一起的可能。
“怎么会这样?我要去问父亲。”刘祖海急道。
“现在恐怕问不出什么,不过不管怎样,你还是去问问怎么回事吧。”留侯夫人毕竟常年居于中枢地位,已经看出巨大的危险正在来临,这次留侯不仅令世子刘祖涛为三军统帅,执掌全部军权,而且将这么重要的信息,瞒住了自己母子。留侯夫人虽然心中焦灼,却也只能先尽可能地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做打算。
刘祖海转身要走,留侯夫人又叮嘱他见了面只要问清楚情况,相机行事,千万不要鲁莽,恣意顶撞父亲。刘祖海答应一声,匆匆地走了。
等刘祖海急匆匆地赶到军营,只见整个营寨戒备森严,原来誓师仪式已在进行之中了。留侯正在一座高台上,向诸位将士发表战前宣言,鼓励他们勇往直前,一举攻克淹城,实现留城的长治久安。刘祖海只得在大帐外等候,好不容易等到仪式结束,让亲兵通传进去,请见留侯,却只得到留侯的答复,让他回庆安堂等待,一切回去再说。
刘祖海只得怏怏地回安堂,先和母亲去商量了。
留侯在军中将所有事务处理完毕,扫除了攻伐淹城的全部障碍,满意地离了军营,向庆安堂而去。
傍晚时分,留侯的车马仪仗来到庆安堂的门前,留喉吩咐,先去书房。等来到书房后,他在文书案后坐定,接过奉上的碧螺春香茶,吩咐从人先行退下。一阵风起,屋中凭空多了一人,正是那魁梧的如法道人。只见他走上前来,念动法诀,收走了留侯体内的那份神识。座中的留侯,顿显疲惫老态,当他尚在迷蒙恍惚的时候,忽听“咚”的一声奇异鼓响,留侯更加迷茫了。如法道人和来时一样,施展风行诀,随风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刘祖海得到消息,赶到了书房。只见父亲留侯坐在文书案后,愈发显得老态龙钟,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祖海急忙上前施礼,询问攻打淹城的缘由。却只见留侯双眼迷蒙,如同未听到他说话一般,定定地看着虚空。刘祖海又问了两遍,留侯仍就充耳不闻,毫无反应。刘祖海感觉不对,急忙叫来侍卫从人,将留侯抬到后院卧房休息,并赶紧通知了留侯夫人。
留侯夫人急忙命丫鬟端来姜汤,服侍留侯喝下,并派人立刻去召王府郎中前来医治。留侯始终昏昏沉沉,不仅认不出左右亲人,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说不出任何话来。功夫不大,郎中到来,一番检查之后,郎中也说不出是什么病症。推测可能是因为年龄偏大,加之劳累过度,引起心智迷失,至于什么时候能恢复,郎中也惴惴地说不出来。
一番忙碌到深夜,留侯仍旧是如呆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