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二日,美怡死后的二十天,是牛晓言的生日。
天气依然干冷,外面零散地飘了一会儿稀疏的雪花,又见晴了。真不知老天爷在搞什么名堂。
咸鱼在酒店订了餐位,为她庆祝生日。咸鱼告诉我他今晚可能会向牛晓言表白。我淡淡地一笑,没有说什么。
餐桌上点着蜡烛,放了瓶1996年的Cheval Blanc 和三个精致的高脚杯。服务员推着餐车缓缓走进,上面放着一个三层蛋糕,插着些许点亮的蜡烛。大概是二十二根,因为今天是牛晓言的生日,咸鱼不会忘记。旁边响起了小提琴拉奏的生日快乐歌,场面显然是咸鱼提前精心安排的,我竟全然不知。
牛晓言很高兴,眼眸里含着温热的泪水。我心里却有些许忐忑,不安地等着咸鱼的表白和牛晓言嘴里降临的答案。
牛晓言许过愿后,我和咸鱼一起帮她吹灭了蜡烛。高兴之余,倒了红酒助兴。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在这一刻不恰时宜地突然而至。咸鱼手里的酒杯掉到了地上,晕倒了。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却在偶然中如期发生了。
在慌乱中,我们不知所措。蛋糕还没切,我和牛晓言陪着咸鱼去了医院。咸鱼大概忘了,他还没有表白。
咸鱼的爸爸也赶来了。向我们了解了情况后,一块儿在病房外焦急地等着。
咸鱼的妈妈早些年去世了,死于恶性肿瘤。
医生从病房出来时,我们三个人一拥而上。他向我和牛晓言隐瞒了咸鱼的病情,然后和咸鱼的爸爸进办公室聊着一些事情。
咸鱼躺在病床上,除了脸上挂着难看的色调,一切安好。很晚的时候,我和牛晓言离开了医院。临走之前,咸鱼对牛晓言说了句“生日快乐”。仅此而已。
那天以后,咸鱼就一直住在自己家中,也没有出来找任何人。我的心情因此改变了许多。咸鱼身体的突变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我悲观地对他的病情胡猜乱想,心情糟糕透顶。
“好好用力地活下去。”
这是咸鱼说过的话,所以我对他不必太过于担心。
电话铃响了。
“伙计,你干什么,消失这么久。”
是咸鱼打过来的。接通后,我急匆匆地抢了第一句话。
“一直在家里睡觉。最近不知怎么搞的,感觉异常地困,就躺在床上,不想醒来。”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很微弱,有气无力地,像是还没有睡醒一样。这并不是咸鱼的作风,我不知这几天他究竟变了多少。
“伙计,没事吧,身体可否安好?”
“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懒了很多。”
“什么时候出来,想见你了。”
“估计还得过段时间。”
“为什么,我不想听到更坏的消息。”
“我明天去美国,一大早就走。”
“又要走,你并不喜欢美国佬。”
“要给身体做个全面检查,需要两个星期。”
“我明早送你。”
“不用了,很快就会见面。”
“要告诉晓言不,她可能一直在担心你。”
电话中断了几秒,咸鱼在考虑。
“随便了,又不是生死离别。”
“我们真的担心你。”
“没有什么担心的,大不了一死。不过,临死之前会通知你们。”
“放什么狗屁。”
“好了,有点儿困,去睡了。”
“保重。”
“再见。”
电话里响起了挂断的声音,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个糟糕的预感,一闪即过。我擦燃了一根烟,用力地吸着,眼前烟雾缭绕。
拨通了牛晓言的电话。
“干什么呢?”我问她。
“看书。”
“咸鱼明天要去美国。”
“嗯?”她有些吃惊。“干什么,他身体还好吧?”
“没什么大碍,只是说去美国检查,需要两个星期。”
“哦。”她得知真情后,大概是因为没有接到咸鱼亲自打来的电话,心情有些失落,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这几天好吗?”
“马马虎虎,陪妈妈织毛衣。”
“有时间出来聊聊。”
“再说吧。”
“心情不好。”
“没有。”
“那就好。”
“你最近好吗?”
“和你们一样。”
“那就好。”
“外边冷了,注意身体。”
“一样啊。”
“拜拜。”
“拜拜。”
我们好像被同一件事情困扰着。就像这番干涩涩的对话,心情毫不见起色。
我冲了个澡,身旁缭绕着浓浓的水汽,像清晨起来外面的大雾。沐浴了半个小时,我从床底下找了两瓶酒,喝了起来。
酒喝完的时候,微醉,头有点儿晕晕的。我走进阳台向外面看去,满眼阴霾。一排排高大的建筑物,有的还在施工中。对面的天台上扔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房屋上贴着招租的广告板。一个穿着奶牛斑点状睡衣的女子在阳台上晾着衣服,看上去有三十岁光景,甚是漂亮。她向前倾着身子,露出雪白的腰部,我目不转睛地凝视很久。
我突然想起了莎士比亚说过的一句话。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当我还好好地活着的时候,我竟然想到了死亡,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生存和死亡离得很近,因为死人和活人只差一口气而已。
趁着这一口气还在,我应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我想即刻找一个女人和我做爱,空荡荡的房间让我感到空虚。欲望真的很强烈,甚至想冲下楼找那个晾衣服的女人。可我并没有那样做,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咸鱼的身体情况让我感到凶多吉少,这是我的直觉。我提前为自己的朋友悲伤,但愿我所有的直觉都是多余的。
我再也没有约牛晓言出来聊天,她也没有主动提出来谈谈。只是简单的通过几次电话而已,每次都是用同样的心情重复着同样毫无惊喜的对话。
没有咸鱼在场,我们的见面会显得些许冷清,或者聊一些枯燥的话题,可能会围着咸鱼的病情展开各种讨论。这样很无聊,一直谈一些关于不在场人的事情,就像我们在电话里的通话,毫无意义。
我想等咸鱼回来,牛王晓言站在我们面前做一个公正的选择。那样我就会死心塌地为一个人或者灰心丧气地等着另外一个女人走进我的生命。
咸鱼走的第三天,西安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刮着大风,雪花凌乱地飘着,迅速地覆盖了厚厚一层,古城一片雪白。
城墙、古楼、高层、马路,都被一层积雪压着。马路上压倒了几棵树,一些广告牌也成了摆设。行人少的可怜,汽车慢得像走路。整个城市被封冻了一样,家这时就显得很重要,躺在里面很安逸。
白天,我连续不断地看着电视里各个时间段的垃圾剧,竟看得津津有味。晚上,捧着《红与黑》睡熟了。断过几次暖气,我冻得瑟瑟发抖。
我做了个梦,不知好坏。
我躺在病床上,咸鱼躺在另一张床上。一群医生压着我的四肢,不知是不是麻醉剂用的太少,我竟感觉到了一些疼痛。他们割掉了我一颗肾,然后换给咸鱼。咸鱼就变得活蹦乱跳,他和牛晓言相好了,我躺在床上竟爬不起来,感到很吃力。
我经常做梦,梦里都是皆大欢喜,我无所不能。而这次,真的很奇怪。
我从床上翻起,竟感觉到手脚发麻。大概是因为刚才睡觉趴着压胸口太久的缘故。我上了趟洗手间,小便回来后接着再睡,直到第二天清晨再被一泡尿憋醒。
想到昨晚的梦,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依旧安好。本来想给牛晓言打个电话,又作罢了。想起了咸鱼,不由得心头一冷。如果他真的有需求,我想我会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