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匕首带着刺耳的破风声，径直穿透母亲的身体，温热的鲜血溅在叶少爷的脸上，盖住了那张满是恐惧与悲伤的面庞，惊怒交加的少年拔起刀，却被奄奄一息的母亲直接拦住，那一刻，这个濒死的女人脸上的不舍与甘心令得叶少爷嚎啕大哭，怎么可以，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怎么可以，他不曾在万军中护你周全，不曾在你病重时日夜相伴，甚至连最简单的幸福都不曾给你，可你为什么还要死心塌地的爱他。
甚至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面容扭曲，刀光闪过，鲜血苍穹。
叶少爷自床上惊坐而起，急促的呼吸，身后冷汗湿透了床榻，一旁的青衫男子低声问候，传来一丝令人心安的意味：“大哥，又做噩梦了？”
叶少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将脸埋入掌心低低的嗯了一声，那难以直面的噩梦如同万劫不复的深渊，总是令人惊悸。
男子沉默，五年前叶少爷与其生母程氏被人掳走，叶将军远在南疆，自是无法救援，岂料一月之后，叶家父子共同返回，众人大惊，再三询问其母程氏的下落，却都被叶少爷怨毒的目光吓退了去，而武功盖世的叶将军脸上，却多了一道深可及骨的伤疤。
自此以后，叶少爷整日流连花酒，而与其父叶将军更是反目成仇。众人纷纷猜测，定是叶将军未能保护程氏归来，叶少爷怀恨在心，所以才落得个父子反目。而叶将军脸上的伤疤，想来应该是被敌方高手所伤吧，如若不然，又有谁能够伤得了安南国第一神将？
“叶晴？这么早你来干什么？”叶少爷看清面前的男子，略带诧异的问道。
男子一袭青衫，修长的身体显得有些细弱，若是凑得近些，淡淡的书墨之气便从男子的身上传出，面皮白净，神采怡然，如同纤细而挺拔的竹，想来应当是个文弱书生。
见到叶少爷的眼神终于变得晴明起来，被称为叶晴的男子搓了搓手，颇为羞涩的道：“大哥，有一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微微的笑了笑，叶少爷看着叶晴：“说吧。”
咽了一口唾沫，如同下定了最终的决心一般，叶晴缓缓开口：“我想参军。”
“什么？”叶晴的话一出口，如同平静的湖水投入了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涟漪。叶少爷看着面前的男子，仿佛在打量毫不相识的生人，叶少爷一脸的惊诧，捏了捏叶晴瘦弱的胳膊，直到叶晴低声呼痛才松开了手，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单薄，叶少爷不由开口劝慰道：“再想想，毕竟你十数年都在文墨上下功夫，身子细弱，若是投笔从戎，只怕要不少受苦。况且军队太过严苛，只怕你到时候吃不了这个苦。”
叶晴闻言略一沉默，又缓缓的摇了摇头，声音无比的坚定：“自幼我便希望能成为像父亲一样的英雄，千军万马亦能面之不惧。当年父亲收养我时我便想随父亲进入军部，可惜自幼体弱，终究不成。如今安南边塞招兵，正是有志男儿建功立业的机会，若是不去，只怕我会抱憾终生。”
他一脸希冀的看着叶公子，就在叶晴以为叶公子即将点头时，静静的听着叶晴慷慨激昂的诉说的叶少爷却还是摇了摇头：“再想想。”
“我意已决，无需再想！”叶晴的声音斩钉截铁。
叶少爷抬起头，看着男子的瞳孔，清澈的目光仿佛直抵灵魂。叶晴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迎上了那审问一般的眼睛。
见到毫不退避的叶晴，叶少爷笑了，十年前叶长生将叶静领回家里的时候，干瘪而削瘦的少年如同怯怯地小兽，睁大了眼睛紧张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那个时候的他，眼瞳中满是惊惧，对一切都是惴惴不安，与今天毫不回避的眼睛的主人，判若两人。
“既然你愿意，那就去吧。”略一沉吟，轻轻的笑了一声，叶少爷对着叶晴说道。
“谢谢大哥！”听到叶少爷终于点头，叶晴眉开眼笑，转身欲走。
“等等，”叶少爷叫住了叶晴，“参军的事，你跟叶长生说了没有？”
叶晴微微的沉默了一下，突然换了一副郑重的表情，语气里的欣喜也带上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哀伤：“大哥，父亲终究是你的父亲，你不该直呼他的名讳，可能你会不高兴，但我还是要说，毕竟是生身之人，就算千错万错，也应当受到我们晚辈的尊重，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哥和父亲能够再次回到父慈子孝的日子大哥问我父亲的意见，想必大哥行礼还是放不下父亲的吧，”他转过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难过，“父亲那里，我已经征得他的同意了。”
“我希望有时间，大哥能父亲和解，我很怀念以前，大哥和父亲一起喝酒的日子。”
叶晴不再多说，离开了叶公子的房间。
叶少爷呆呆的坐在床上，修长的手指抚上额头，脸上挂着一丝苦笑：“真是令人头疼啊，”他看向叶晴离开的地方，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眼里的无奈变成令人不敢直视的冰冷，“可是年轻人，你懂什么呢？”
黑色的身影缓缓浮现，如同黑夜里的幽灵。玲珑的身段如同迎风的柳，盈盈细腰不堪一握，但黑袍之下的声音如同枭鸟嘶号，令得人头皮发麻：“少爷，我回来了。”
“嗯，”对于突兀出现的黑影毫不惊奇，叶少爷点了点头，“叶晴要去参军，你怎么看？”
黑影沉默。
“嗯？”叶少爷眉头一挑，“不敢说？”
“少爷与公子情同手足，属下不敢妄言。”
叶少爷微微一笑：“怕什么，叫你说你说就是了。”
黑影略一沉吟，缓缓开口：“公子自幼文笔非凡，待得来日科举必将一举及第，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朝廷肱股，可如今却执意参军，是不是太过突然了些？况且，参军之事早已有之，为何叶公子偏偏选在…..”黑影略略一顿，“这多事之秋？”
“有些事虽然明明知道，可我却就是不愿相信啊，”叶少爷再度叹了一口气，“父子，兄弟，取舍两难啊。”
叶少爷闭上眼，记忆如同溪水缓缓流淌，仿佛再度回到十年前，怯生生的叶晴躲在叶将军的身后，那个时候原本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叶少爷却突然对少年产生了兴趣，虽是初次相见，但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令得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意。
他对着一脸畏惧的叶晴伸出手，脸上是明媚如阳光的笑容。
他说：“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兄弟了。”
“毕竟，”叶少爷喃喃自语，“你就是我的兄弟啊。”
见到叶少爷沉浸于往事，似是无暇再与自己相谈，黑袍下的人影淡淡开口，“属下告辞，少爷保重。”
“慢着，”话音一转，叶少爷换上了一脸的凝重，眼里的冷光如同闪电穿透阴云，犀利的目光令人不敢直视，“昨天你传给我的信件可是属实？”
“千真万确。”黑影的声音中满是笃定。
“长青关，恶风谷，百丈兰溪，”叶少爷闭上眼睛，崇山峻岭于脑海之中浮现，“看来，叶将军的死期不远了。若是如此，我也要快些行动了啊。”
叶少爷手一招，白色的药瓶对着黑影飞去：“这瓶药液对你的伤势颇有好处，想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恢复全盛状态。”他顿了顿，又说，“大战在即，清明和你，是我手里最大的王牌。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还有，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声音。所以，还是不要用假音说话了。”
黑影略略一顿，叶少爷曾经经历丧母之痛，自那以后便变得狡诈如狐，自言除自己之外万事万物无可信者，和煦笑意的面孔下是冷漠的心与深谋的算计。可自打自己与清明跟随叶少爷以来，叶少爷对二人几乎是无所不言，这样想来，是否自己二人也算是叶少爷的亲近之人？
或者说，是可信之人？
能够被叶少爷这样的人信任，想来真是此生无憾。
黑影轻轻的咳了一声，再度开口时已是百灵婉转般的清脆嗓音：“多谢少爷。”
“要找清明的话，只怕需要等上几天。”缓缓的端起一旁的茶杯，察觉到黑影的欲言又止，叶少爷以细微的声音假装无意的安慰道。
黑影一顿，一丝绯红迅速覆盖了脖颈一小片裸露的肌肤，如同冬日的寒梅，清冷而娇艳。细弱的嗔怪声自斗篷下传出，与刚才的冷淡截然不同：“少爷真是的，这也好拿出来打趣人家。”
“你的心意我都懂的，”叶少爷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若是此次叶家不灭，我便许你们，一场轰轰烈烈的成亲。”
“还轰轰烈烈，说得好像死了一样。”黑影轻轻一笑，声音活泼如同邻家的少女，“少爷还是多读些书的好，免得再闹出笑话。”言毕，目光游移，脸上也有了一丝轻松的笑意，如同顽皮的孩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糖果。
“是啊是啊，好像是不太吉利啊，”无声的笑了笑，叶少爷对着黑影挥了挥手，“去吧，招兵买马的事，还是得靠你啊。”
“是。”收敛起笑意，低低的应了一声，黑影如同轻灵的燕子，脚步轻点之间，身形已是不见。
就在即将离开叶少爷房间的下一刻，淡淡的叹息声自身后传来，叶少爷的声音罕见的带上了一丝失落：“只怕，是要失信了啊。”
叶府阴暗的角落里，一脸漠然的叶晴对着一身华服的男子恭身行礼：“二公子。”
“起来吧，”男子轻轻的挥了挥手，“我吩咐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叶晴还是弯着腰，令得二公子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都办妥了。”
“那就好啊，”被称为二公子的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却令得叶晴如坠深渊，“你那狡诈的哥哥，心里装得是整片天下啊。”
怎么可以！巨大的惊恐如同密集的网，将叶晴死死裹住，令得他无法呼吸。你若谋反，叶氏三代威名尽毁，你若谋反，叶家势必万劫不复，你若谋反，父亲与叶门上下都要为你陪葬，难道你对权势的渴望，已经大过了你的骨肉之情？还是因为母亲的死，你已经可以冷酷到踩着千万人的尸骨，爬向自己的巅峰？
“希望二公子言而有信，饶我爹周全。”努力压下心中的杂念。叶晴心中百感交集，早在一年前便是听闻叶少爷有谋反之意，所以他才答应面前的男子，为他效命，铲除叶平之，然后换得叶家上下周全，听闻男子所言之后，他只得两害相权取其轻，尽力舍叶平之一人，为叶家谋一条活路。
“那是自然，”二公子扶住叶晴的肩头，如同君王正在会见自己赏识的臣子，“你是我的功臣，若是助我平定叶平之，我自然封你荣华富贵。”
“罪人宗族，岂敢妄图，只希望二公子能赦免家父无罪。”叶晴固执的摇头。
脸上的笑意缓缓凝固，略略沉默之后，二公子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味道：“自然，那是自然。”
“属下告退。”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的答案，叶晴轻轻舒了一口气，可是想到或许自己将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兄弟，脸上又多了一抹挣扎般的痛楚，双拳紧握，才让自己狠下心来，转身离开。
看着叶晴的身影缓缓在视线中消失，二公子的嘴角掠过一丝残忍的笑意：“荣华富贵你都不要，那你想要的，是死吗？”他看着叶少爷的屋子，语气森然，修长的手指指向叶晴离开的地方，然后缓缓滑向自己的心口，“叶平之，这把刀，最终要插在你的心上。”
他抬起头，眼里是无穷无尽的阴翳，微弱的声音如同蚊蝻：“叶少爷，你难道没听说过，君要臣死，不死不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