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少爷醉眼醺醺的推开门,灯火通明的厅堂中,叶老将军面色阴沉,看向叶少爷的双目一片赤红,仿佛暴怒的狮子,要将少爷生吞活剥。庭院里,一众侍从低眉顺眼,如同犯下大错。
“别那么看着我,”察觉到叶将军暴怒的目光,叶少爷扬起手中的酒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继而喷出满嘴的酒气,“就好像我欠你很多钱似的。”他的语气毫无尊敬之意,仿佛对面坐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日夜在一起厮混的酒友。
“孽子!”叶将军终于暴怒,几个箭步自太师椅冲了下来,一把将叶少爷手中的酒壶掼在地上,瓷器摔碎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堂里格外刺耳,震得所有人都是一惊。
众人心中凛然,原本弯曲的腰身更加低垂,满院的人噤若寒蝉,虽然以前也曾见过叶将军对这不争气的儿子发怒,但如此暴怒,仿佛还是第一次。“给我跪下!”
叶少爷冷冷的抬起头,幽深的眸子里满是轻蔑,直接将叶将军的话无视。
“跪下!”
凶悍的腿风发出刺耳的碎音之声,叶将军一记侧踹狠狠地踢在叶公子膝弯,剧烈的疼痛令得叶公子闷哼一声,看得周围的几人都是不由得心惊,叶将军戎马沙场,其体力自然是过于常人,这一脚,应当还是叶将军手下留情,如若不然,只怕仅此一脚,就能让叶公子就此残疾。
簌簌的冷汗自叶公子的额头之上滴落,白衣之下,膝弯处一片青紫,痛若火烧,可他还是强行挤出一抹笑意,透露出嘲讽与不屑:“跪下?跪谁?跪你吗?叶将军!?”
“孽子!”怒不可遏的叶将军反手一记耳光抽在叶公子的脸上,令得叶少爷原本清秀俊美的脸庞之上瞬间出现五道红肿,一丝鲜血,顺着叶少爷的嘴角缓缓流下。
“孽子?”用力的擦去脸上的血迹,叶少爷的脸上流露出刻骨的怨毒,“不遵父命即为孽子,那抛妻弃子算什么?孽夫?还是孽父?”言罢,如同发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放声狂笑。
“你….”叶将军一时气结,竟被他激得无话可说。
“怎么?心虚了?你叶长生不是世代忠良吗?你不是愿意为国身死吗?你不是万夫莫当吗?”见到叶将军一时语结,叶少爷步步紧逼,“可是我娘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们母子被万军包围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不敢说吗?那我便告诉你!你在保护你的国,你的民,你在忙着杀敌,你在抛弃我们!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你便置你的妻儿于死地,你便放弃了你的家!外界盛传你是忠勇异常,可在我眼里,你永远只是个沽名钓誉的废物!是个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却妄想尽忠与天下的废物!”
黑色的词句如同最为锋利的匕首,刀刀割在叶将军的心上,原本暴怒的将军如同霜打的茄子,此前的气势与威严一扫而空,面如死灰。
冷哼了一声,见到叶将军毫无反应,叶少爷这才甩开上前劝阻的众人,对着自己的卧房踉踉跄跄的走去。
叶将军意识迷离,脑海中仿佛出现了无数的叶公子,他们哭泣嘶吼,声音中是无尽的怨毒与嘲讽,他们说:“你只是个废物!你是个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数以万计的黑影组成怨念的潮澜,仿佛要将他吞没。他下意识的呼救挣扎,恍然之间终于抓住了一只手,在那熟悉的温度带领下,他终于是脱离了那恐怖的狂流,离开了那地狱一般的地方。
身旁怨毒的林家少爷们悄然退去,如同迷蒙的雾,触及到阳光的一刻,便悄然消散。
叶将军抬起头,面前,是他朝思暮想的夫人。
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妇人,叶将军一头扎进夫人的胸口,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嚎啕,无声,却含着令人心酸的依赖,他越哭越凶,死死地把夫人拥进怀里,可是夫人并不说话,只是轻柔的为他梳理杂乱的头发。
过了好久,他抬起头,夫人的脸庞仍像以前一般,被一层薄雾笼罩,无法看得清楚,可那种可以托付一生的信赖,他绝对不会感觉错,那是把命都交给你的信赖,那是即使死在你的怀里也要笑着离去的信赖。
这种感觉,只有夫人能够给他。
脑海中的夫人瞬间散去,叶将军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涩,排去一脸的恍惚与不舍,他努力的定了定神,对着身旁的家丁吩咐道:“点灯,我要去灵堂。”
“是!”
一旁偏僻的长亭里,叶少爷看着愈走愈远的叶将军,如同古井般平静的脸上泛出一抹波动,发出缓缓的叹息:“叶长生还在用离魂香吗?”
“是的。”一旁的黑暗中,有人小声地回应。
“真是贱啊,”低低的嘲讽了一声,叶少爷继续开口,完全看不到子对父的尊敬,“活着的时候不珍惜,死了却妄想百般挽留,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命数为引,真是…….”
叶少爷闭口不语,气氛再度陷入沉默,过了片刻,叶少爷如同想起了一般,突然问道,“叫你办的事情,你可是都办好了?”
“万事无虞。”
“那就好。”得到肯定的答复,叶少爷如释重负般的舒了口气。
“少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黑暗中传出的声音如同低低的叹息,带着一丝无奈。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想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叶公子抬头望向遥远的星空,“如果不当讲,你不会问。”
“少爷虽是信誓旦旦的对叶将军恨之入骨,可是心里,应该还是挂念叶将军的吧,既然放不下,那少爷可曾想过,问清当年之事呢?”
幽亮的瞳孔在黑夜中闪现,仿佛是长明的灯盏:“毕竟,眼睛可是会骗人的。”
“他杀我生母,这便是事实,还要我怎样信他,”叶少爷声音冰冷而无奈,“当年那一刀不曾取他性命已是对他最大的恩惠,还想我怎样。”
黑影默然,旋即缓缓开口:“可是少爷可曾想过,叶将军手握安南半数兵权,若是有叶将军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寒食,这就是你与清明不同的地方,”叶公子微微一笑,“你懂得动脑子,但是你很急躁。”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打断了黑影即将出口的话语,“可你可曾想过,若是叶长生插手,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是叛军。”
黑影默然,思索一番之后,无奈的点了点头:“社稷将倾,忠臣扶于乱世:江山既倒,奸佞祸及苍生。可无论叶将军出手与否,只怕这次都是凶多吉少。”
空灵的声音不再多言,缓缓消散于寂静的夜色之中,黑幕下叶少爷发出无奈的叹息:“忠名有你,祸害我当。”
叶将军将手中徐徐燃烧的几支香插在香炉里,轻轻的抚摸那张乌黑的牌位,仿佛抚摸初恋的脸颊。这一刻他卸下了战场杀神的威风煞气,不再是满脸的狰狞暴怒,而是一脸的满足安详,露出不谙世事的少年与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相见一般的甜蜜。
他将脸颊轻轻的贴在牌位上,仿佛与挚爱之人面颊相抵。叶将军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低声耳语一些再为平常不过的家庭琐事,什么“今天家里打了一套新的家具”“做饭的宝妈回家探亲了”,之类,此时,他不再是战场上那威名赫赫的叶将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丈夫。
许久的蜜语之后,叶将军叹了口气:“平之他,越来越不听话了啊。”
头顶的灰尘簌簌的落下,叶将军原本笑意盈盈的脸瞬间定格,诡异的沉默之后,叶将军拔起香炉中燃尽的几只残香,振臂一甩,对着屋顶的某处直直的刺去。
残香如同飞刀径直射入房梁之中,静静的等了片刻,却并不见再有任何动静,叶将军气力内蕴,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房梁上面。
却是空无一人。
“听错了?”叶将军眉头一皱,屛住气息四下环视,不曾听闻任何声音,也是悄悄的松了口气。
看来是自己太紧张了。
自嘲的笑了笑,叶将军从房梁上跳了下去,待得四处环顾确定已无他人的时候,叶将军轻轻舒了一口气,关上了灵堂的大门。
房梁上,鬼魅一般的身影缓缓站起,关节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灵堂里格外瘆人。
那诡异身影披风上,两个脚印清晰可见。
阴森的声音缓缓散开:“叶将军,你还真是挺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