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尽世事,终究难算人心。
营帐里,将军望着远远逃遁的敌军,发出不屑的嘲讽:“还有脸自称什么鬼神之军,也不过如此而已。”
“将军还是小心地好,”营帐突然被人打开,面色阴寒的男子与风雪一同涌入,强烈的寒气令得营帐中都是变得冰冷起来,“将军击退敌军,保我安南一方太平,固然是我安南百姓之福,”他环视四周,确定营中除了自己与叶将军之外再无他人,便小心地对着将军低声耳语,“可将军岂不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将军眼睛微眯,眼神如同顽固的坚冰:“说客,你是让我放了他们?”
“这也是为将军着想,”男子微微一笑,露出俊美的面庞,“将军是安南国的战神,几十年来戎马沙场,想来您手下的兵力也占了安南国的一半之数,”他挑开营帐的门,望着远处微弱的亮光,也就是那远遁的敌军,“将军平定异邦,开疆拓土,确实是战功赫赫,可若是再把这南蛮平了,只怕最大的异邦,就是你了吧?若是南蛮被灭,天下太平,那清剿的旗号,是不是自然而然的,就该落到了将军的头上?”
将军沉默,半晌之后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皇上要杀我?”
“怕是如此。”
“真是滑稽,”将军不屑的冷哼一声,“我叶氏四代忠良,为安南身死,叶某不才,却也是为皇上打下了半壁江山,如今你竟在这里妖言惑众,说皇上要杀我?”
男子冷冷一笑,头顶的雪花簌簌的落下,盖住了他的眉眼:“叶将军不觉得,先前的一番话,有邀功之嫌吗?”
“……”
见到将军不语,男子便继续开口:“留下这南蛮残部,对将军有百利而无一害,今日将军能灭这南蛮一次,日后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况且南蛮生性狡诈恶毒,只怕除将军外无人能将其制服,留下南蛮,皇上便会投鼠忌器,到时候,叶将军还是安南国的军神,也不必承受这鸟尽弓藏的风险。”
“我凭什么信你。”叶将军仍是不肯松口。
男子一愣,旋即露出一抹狡诈如狐的笑意:“将军既是执意如此,在下也不便多言,只是将来家破人亡的一天,还是不要指望着我等去救。”
“生死有命,阁下此等宵小行径也不配与我叶某人为伍。”叶将军不屑的冷哼一声。
“你……”男子气结,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苦劝无果,片刻之后只得闷闷的留下一句“不可理喻”,拂袖而去。
看着男子渐行渐远,叶将军微微叹了一口气:“君要臣死,不死不忠,若是皇上认为我是这安南国的最大的威胁,那我自会引颈受戮……可若是南蛮不灭,我死不瞑目!”
将军看着远处的愈发虚弱的亮光,一字一顿:“我与南蛮,至死方休!”
富丽堂皇的建筑之中,身着华服的男子端详着手中的信件,一脸的戏谑:“叶长生,你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他端起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语气风轻云淡:“那个男人的来历,可是查出来了?”
“没有,”黑暗中的声音如同飘渺的幽灵,令人难以辨其来去,“那个男子太过诡秘,就连我等也是被他甩开了去。”
“哦?竟有这等本事?”男子眉头一挑,转向一旁闭目养神的老者,“师父?”
“是三鬼吧,”老者缓缓的睁开眼睛,赤红的双目如同嗜血的狼,“这个叛徒,也就是他能躲开太阴星的监视了…..”旋即他的眉宇中又闪过一丝疑惑,“可是,是谁收服了他呢?当年平乱之战,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带着个累赘,照理说,应该早就死了才是啊…..”
华服男子眉头一皱,旋即微微一笑:“出师不利,变数横生,看来,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啊?”男子啜饮着杯中的佳酿,嘴角掀起一抹得意的弧度,“不过,终究是困兽之斗罢了。”
少年躺在床上,心不在焉的听着男子的汇报,他的表情几经变化,狰狞,愤怒,无奈,嘲讽,最终却都被那古井无波般的淡然所取代。
黑暗中,少年睁开眼睛,晶亮的眸子如同闪烁的星辰,无奈的叹息声久久的在空气中回响。
叶长生,你死定了啊。
黑色的部队如同坚硬的礁石,将大街上的人流径直分隔。高头大马上,面色冰冷的老者
信马而行,满脸的阴郁如同漫天的阴云,令得原本人声鼎沸的整片街巷也变的压抑起来,。
披坚执锐的军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沉默的铁流,在坚硬的地面之上击打出密集的脚步,敲击出激昂的鼓点。飘扬的战旗好似飞扬的云,将整片天空都遮蔽了去。正步前进的士兵,脸上都是毫不掩饰的欣喜之意,与前方的统帅满脸的阴沉格格不入。
“看来叶家军又是打了胜仗啊,真是了不起啊。”见到这秩序井然的部队,一旁的围观者小声地赞叹道。
“是啊是啊,真是虎狼之师,挡者皆破,逆者尽服。若是叶家长盛不衰,只怕安南一统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吧!”一旁有人小声地应和。
“可是看叶将军的表情,似乎不怎么高兴啊。”察觉到叶将军紧皱的眉头,又有人小声道。
“哼,你还不知道吧,”一旁的另一人显出一副无所不知的表情,声音中的嘲讽毫不掩饰,“前面可就是秋月楼了,就算叶将军怎么忠勇无畏,战场上如何所向披靡,若是见到他那留恋酒色的儿子,只怕也笑不出来了吧。”
一旁的几人听到此人的分析,略略想了想,都是颇为了然的点了点头,对于这安南国的守护神,众人几乎可以说是尽然熟识于心。这驰骋疆场的军神,最大的愿望不过两个,一是战死沙场,二便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光宗耀祖,只可惜,叶老将军虽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凶神,但对这儿子,他却是无计可施。叶氏世代忠勇,没想到到了叶老将军这一代,叶家的独子便只知纵情声色,流连花酒,想到这叶家的世代英名或许就要就此葬送,着实令人扼腕。
钢铁的军队缓缓前行,在一栋芳香四溢的阁楼之前,叶将军大手一挥,身后的部队瞬间停止,众人的目光,也是不由得跟着叶将军缓缓的向上移去。
靠近街口的阁楼之处,一众女子妩媚天成,举手投足之间是无尽的诱惑与轻佻,暴露的肌肤如同雪白的素盐,照得整片街区都是明亮了起来,如同初春的桃花,在春日的阳光里绽放出极致的妖艳与媚惑。
一众歌姬舞伎之间,白袍男子笑得自在而随意,清秀的眉眼配以挺拔的身材,让人对其产生一种书生的错觉,其嘴唇翕动之间,颇有磁性的声音宛如天籁,令得人不由沉沦其中,狭长的眸子中醉意朦胧,仿佛是晴明的天空上浮着一层的薄云。
男子左拥右抱,大享艳福,感受着周围的温香软玉,时不时对着身旁的女子耳语几句,惹来阵阵娇嗔与羞涩的笑音。
就在众人肆意玩笑之时,一只玉手悄悄的自男子身后伸了出来,悄悄的拉了拉男子的衣襟,以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耳语道:“叶公子,令尊来了。”
原本笑得得意的男子瞬间变了脸色,之前的笑意瞬间被一种近乎可称之为“冰冷”的表情所覆盖,一众歌伎舞姬瞬间恭身而立,他一脸不耐的自椅子上站起,看着一旁原本笑得花枝招展,此刻却大气都不敢出的众多歌伎,脸上不由得浮现一丝冷笑:“就一个叶长生,便把你们吓成这样?”
原本就噤若寒蝉的众人瞬间更是变了脸色,这小子,怎敢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有违人伦不说,只怕更会被天下人耻笑!更何况如今的叶将军面沉如水,这一声“叶长生”更是火上浇油,想想叶将军的战场凶名,众人都是不由得有些腿软,原本喧哗的的阁楼,瞬间鸦雀无声。
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色,众多歌伎舞姬齐齐的施了个万福:“叶将军舟车劳顿,我等回避不及,还望叶将军海涵勿怪。”
“站起来!”冰冷的声音自众人头上传来,直接将将要施礼的众人制止。
呆呆的看着突然面有愠色的叶家少爷,再看看楼下一言不发的叶将军,众位舞姬心中都是进退两难,若是站,便是对叶将军不敬,若是跪,便是视叶公子为无物,此刻的众人,如同是站在了独木桥上,前狼后虎,进退两难。
“站起来。”面对着木呆呆众人,叶少爷终于是被磨去了最后一点耐心,对着众人吼道,然后伸出手,将离得最近的一位女子,直接拉了起来。
“真是扫兴。”叶公子颇为不爽的冷哼一声,毫不在意的在椅子上坐下,大大咧咧的将一位舞姬直接拉到自己的怀里,又开始言语挑逗。
死死地盯着叶家少爷与面如土灰的众人,过了好一会儿,凌厉的目光才缓缓收回,叶将军鼻腔之中发出一声冷哼,狠狠地一甩缰绳,坚硬的皮革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巨响,在急促的马蹄溅起的声音中扬长而去。
见到叶将军远去,叶少爷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对着身旁的女子伸出酒杯:“倒酒。”
清澈的琼浆流入杯中,狠狠地吸了一气馥郁的酒香,刚刚要将美酒灌入肚内,一旁的小厮突然来报:“叶少爷,你的信。”
眉毛轻轻的一挑,将手中的酒杯随手放在一位舞姬的手中,叶公子撕开信件,待得仔细读完,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介乎扭曲与解脱之间的表情,他一把夺过舞姬手中的酒杯,原本将要饮下的酒直接倒在了地上,原本清秀的脸旁变得格外狰狞:“叶将军,这杯酒敬你。”
原本清澈的眼瞳,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阴暗,风雨交加。
“将军既是对公子有所挂念,何不对公子言明当年之事,照这样下去,父子猜疑,终是……”军队前方,一男子对着叶将军低声耳语道。
“平之自幼固执,有些事,他一旦认定便难以改变,”叶将军淡淡的开口,“还是让他自己醒悟的好。”
马鞭声响起,叶将军缓缓消失在街巷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