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熊这家伙,虽然凶狠残忍,行动也非常敏捷,但它致命的弱点是:眼睛小睫毛长,目光是直线的,一绕圈子,它就得认输。当老叔巧妙地又跳到了另一棵大树后面,再次开了一枪,尽管有盔甲层保护,狗熊也不再恋战,“哞——”一声,虚晃一掌,然后就夺路逃之夭夭了。老叔并不追赶,仅大黑们把它送了一程……老叔奔过去一看,女人身受轻伤,并因惊吓昏迷了过去,他毫不犹豫,把猎枪往脖子上一挎,就把这个女人翻山越岭地背了回来……“点着火,一会儿醒了,赶紧给她做点儿饭吃,明天我回场部,让你七叔挂电话往伊春那边联系一下。她家里人,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呢!”老叔三下五除二地塞饱了肚子,吞了半壶凉开水,边用手背抹着胡子上的水珠边说:“这都是缘分,也算她命大!你收拾吧,我也真他妈的累屁了!”说完拽出一张狍子皮来,扔在地上,半卧半躺,不大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炕不大,我和老叔都是山东人,山东人睡觉历来男女有别,不像东北农村,小叔嫂子老公公都可以同床共眠,尽管在山里,也是老家那边的习惯,我也铺了一张狍子皮,打了地铺,把小炕整个儿让给了那个女人。第二天老叔刚要动身,那女人就说了话:“师傅!哎呀!别去了!我呀……养两天,就回去了,亏您救我一命,您哪,也就别再麻烦啦!”说着,她从炕上爬了起来,倚门框歪楞着身子,见我们爷俩同时搭了地铺,就更不好意思地说道:“在地上睡,多凉呀,干吗不上炕呢?”因膀子疼痛,她嘴上吸着凉气,眉头微蹙,尽管没全康复,可脸上的颜色,却由苍白渐渐地露出了红润,感激的目光,大胆、柔情、一眨不眨地在我和老叔的身上,反反复复地打量着,一时间,我和老叔,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这就是女人的魅力,在魅力面前所有男子汉都会产生那种本能的局促不安,尤其是老叔,憨厚、不自然地笑着,手掌和脚丫子,也仿佛是不知道怎样摆放好了。
我知道,我的老板——夏大禹,大概是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年轻女人面对面、赤裸裸地观察吧。女人要在这儿长期养伤,我和老叔不能总在地铺上睡啊!两人一合计,一天的工夫,又在木屋的那头,接出了一大间,板夹泥。山里最大的优势,就是盖房特别容易,别看简陋,却是相当坚固,即使大地震两次,睡在炕上,也绝对没有生命危险。房子建成,我回了林场,把大山上捡回来的女子,向七叔,不,主要是我的七婶,作了简要的报告。“真的吗?”七婶似信非信地看着我,“真是个好事哟!……她真要相中了你老叔……老八呀,我可就不用为他操心喽!”七婶是鲜族人,在部队上由护士转业,眼下在夹皮沟,也是卫生所内唯一的一个手拿听诊器的大夫。职业加民族,在七婶的身上,似乎所有的民族优点和白衣天使的神圣都充分地体现了出来:善良、温柔、热情、漂亮、勤劳、正直……”特别是她的贤慧和美丽,心灵美,形象美,语言美,在夹皮沟包括全林业局,提起我的老婶——李姬善,男女老幼,无人不夸。
连来视察工作的副市长,在茶余饭后,都说:“好妻子是一个男人的福气,夏大舜,你可真是有福之人哟!”“文革”结束,七叔就变成了夹皮沟的一把手,支部书记兼行政场长。一方诸侯,大权在握。“明天你到沟里看看呗,他俩真有缘份,咱们也就算去了一块心事!”七叔看着七婶,用商量的口气说道:“如果能行,就先在蜂场维持几天,然后在场部给他们安排房子!”“行不行呀,我都得跑一趟!当不成妯娌我还是大夫呢!来了患者,我这当医生的,总不能袖手旁观不管吧!”七婶笑吟吟地答道,“老太太去世了,老八的婚事,我这当嫂子的,比你们谁都着急呀!”七婶说的是实话,她那一年都给老叔张罗几个对象,开始是姑娘,嫌他大肚子汉,供不起;后来是寡妇,又嫌他长相太老:“都赶上俺老公公了,他那年纪,找个老太太还差不多!”其中一个寡妇不无揶揄地说道。
老叔的婚事,她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成了七婶的一块心病……如今狗熊嘴上救出了一个女人。年龄般配,模样不丑,作为老嫂比母的七婶,心眼里头,能说不感到由衷的高兴吗?我陪七婶,返回了蜂场!“七嫂来了!”在女人面前,老叔永远没有多话,憨厚地笑笑,就自顾自,忙他的去了。那个女人梳了头,洗了脸,吃饱休息了过来,全身上下,立刻精神了许多。在木屋前面,欣赏着花香鸟语,林木溪流,目光中流露出了妩媚,面容亮丽可人,但也叫人感觉到了她的风流和泼辣。
七婶早有准备,从家一走就给她带来了自己的换洗衣服。听老叔喊嫂子,她也大方中既腼腆又有点儿矜持地轻声说道:“噢!七嫂来了!”七婶拉着她的手,亲切地,好久好久没有松开。女人与女人之间,似乎就有了永远也唠不尽的话题,从七婶嘴中我们了解到:她的名字叫尤金凤,37岁,俩儿子一个姑娘,曾经在汤旺河林业局白马山林场当过小学教师,后来精减机构被辞退在家。丈夫下岗后自己买了台大车跑运输,在嘉荫县的乌拉嘎金矿附近出车祸葬送了性命。她带着三个孩子艰难度日,前两天四个妇女结伴进山采木耳,被黑瞎子冲散。多亏老叔碰巧及时赶到,她才幸免一死,活了下来。
七婶很有把握地说道:“老八呀!金凤说了,你如果不嫌她带三个孩子,她是愿意跟你组成一个家庭的!就看你了,你要愿意哪,你七哥早就有了话,在蜂场这儿先凑合几天,结了婚,场部再正式给你们解决一户房子!你别闷着头不说话呀!到底是行,还是不行!我这大老远地跑来了!可专门是为了你来的呀!”老叔光笑:“嘿嘿嘿!”“哪!我就替你做主了!”七婶心情激动,快言快语,“去车把孩子接来,就手也就把喜事给你们办了吧!”金凤配你,我看还是满可以的。扔下三十奔四十,也早就该成个家了!金凤你呢?你还有什么要求?老八从小没妈,半辈子了,也是个苦命人,有啥事,我这当嫂子的,就能替他做主了!”说完,七婶看着金凤。金凤瞅着老叔,目光羞涩,面孔发红,两手搅着衣角,半天才非常难为情地说道:“嫂子既然已经说了,我是个寡妇,还有三个孩子,他是俺的救命恩人……只要他不嫌弃……”“那,就这么定了,收拾一下房子,我回去也和你七哥他们商量商量。你们俩呢,也再考虑考虑,都没有意见,过两天,我和你七哥就来给你们举行个仪式,筒简单单,蜂场,暂时也就算你们的家了。斌子,你哪,也得辛苦两天,帮你老叔老婶,好好把房子收拾收拾。我回去,你们就先忙着吧!”送走七婶,我和老叔心里都感到非常激动,特别是老叔,一脸憨笑,连走路的脚步声,都显示出了那么有力。
可是,就在举行婚礼的那天晚上,七叔七婶及其他亲友乘拖拉机返回了林场,喜庆的吉祥气氛还没有散去,新郎新娘羞羞答答地脱了衣服刚刚进入了洞房,一场突然的变故,让新郎官老叔,尽管保住了性命,那只右胳膊却永远变成了残废……大约是半夜时分,拖拉机轰隆轰隆地返回了林扬,喧闹了小半夜的蜂场,在摩天岭脚下也就突然静寂了下来。别看在沟里,因七叔是场长,七婶是大夫,双双均是人之皆求的人物,老叔的人缘又好。所以,婚礼也就特别热闹,桌椅、板凳、鞭炮、酒菜、喜字、对联及新郎新娘的衣服和化妆品都是从林场带来的。
大伙闹腾够了一走,整个蜂场也就恢复了往日的索然无味和冷冷清清。大伙走后,我们仨又闷坐了一会儿,我就礼貌地欠起了屁股说道:“老叔老婶,你们休息吧,忙活了一天,我也要睡觉去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象着老叔三十多了,才第一次接触女人,该是多么激动啊!而这个尤金凤,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今夜又当新娘,新旧对比,该是人生多么滋润,舒服陶醉。一个是甘旱逢雨,龙腾虎跃,一个烈火干柴,铁水融化。今天夜里,这个尤金风,尽管生了三个孩子……当我浑浑沌沌,想入非非,外面的三只猎犬突然狂咬起来,那么狂暴、激烈、愤怒,地动山摇一般。
“老叔!快点,不好了!”我一跃而起,本能地大声呼道。木屋在犬吠的震荡中颤抖。老叔,正做着新郎官的老叔,在洞房花烛之夜,正神魂颠倒的此时此刻,好事也自然被犬吠声突然地破坏。也许他正怀抱玉体,在新娘子的峰谷与溪流中云雨着呢,出乎我的预料,喊声刚落,老叔就敏捷地蹿了过来,低声而有力地吼道:“别喊,嚷啥!”情绪稳定,稳如泰山。猎枪、匕首、子弹,所有的自卫武器,都在这边的炕上呢!“你来得好快呀!”我意识到了,但没有说出来,抓猎枪并随手在黑暗中压上了子弹,今夜非同以往,不管有多么危险,这台戏,今天都得由我来唱主角了。“别慌,先看看清楚了是啥?”老叔冷静地说道。他左手抓着五节电棒,右手已经握住了那把特大号的匕首。
身上是裤衩背心,有棱有角的肌肉上,汗毛又粗又长又黑。黑脸刮得铮亮。“不用看,还是那头棕熊呗!”我肯定地答道。老虎、豹子、孤猪,一般情况下很少光顾蜂场。唯有那只棕熊,搅蜜期间,十天半拉月,就来糟踏一次。也只有这头棕熊,才不惯着大黑,也唯有这只棕熊光临,大黑们才这么声嘶力竭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