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地面急速于眸中浮掠而过,不经意就因为某种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情绪而放慢了速度,可泥泞坑洼中,又似乎挣着,要从中生出一人轮廓。
云倾倾微仰着头,脚步的印记加深,像是要用力逃离某种困境,于是前方,已成为视线不可及;脚下,已成为残影;耳旁,是奔走带起风啸,尚不剧烈,却也足以拥堵住耳廓。
而这一切,都在猛然撞入一人怀中时停下了持续。
云倾倾想开口讲声抱歉,但喉咙似是嘶哑着难以发音,想继续抬步向前,可那一下忽然的停顿后,追随着袭来的就是厚重的疲惫感,双腿失去知觉一般的飘忽无力,想向前的举步反倒是叫她一个撑不住便想要软倒在地。
身旁的人伸出手状欲托住她,却被云倾倾无意或有意的拉开了距离,然后喘息着双手扶住自己膝盖。脑海中却似是乱了,可也似清晰了。
“你倒是比起从前,更有风范了。”更像是出身于将军府中的姑娘了。
落君直到跑完全程,才恍然了悟。这山路何止十里?如此说,是为了让一些人松懈还是激励,他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定然是有它的目的。
他扫过云倾倾已经有几次,直到中途与刚才,那眉眼才恍然同曾经扎着马步的坚毅交叠到重合。尽管是男装,面容也有变化,可总有太多的东西,是变不了的。
这看起来似乎是太过于单一的认定了,但再想,也想不明白如何就认定。
落君的言语,听入云倾倾耳中,倒是不知为何,不若记忆中的温润,其实他从来如此不是?几乎毫无情绪的平淡,云倾倾忽然记起从前和若昕谈论时若昕讲府中的丫鬟们都觉得他遥不可及的清冷。那些丫鬟,却是一面断言反而道准了。
因为换了个心境,云倾倾听在耳中,也察觉出那近乎刻意营造出的淡雅,而骨子里啊,落君这个南州国的三皇子,却仍旧是漠视一切的。
“倒是难为你……居然认得出我。”云倾倾抬头,唇间似笑非笑,既不后退,也不会向前一步。
“你说……我是有多么屏蔽一切外因才能够傻到现在才想清你是谁?”云倾倾深吸了一口气。是啊,她傻得透顶了,不知不觉就心中认定重要的人,其实呢,云倾倾,你连他是谁都不明晓。是太过于希求一段真挚美满的情感,所以无条件的信任吗?
落君表情不变,却似是无法接下话了。
他想要营造出同还在皇城的时候一样的气氛,想着再见面,也应该还是如常,但这短短的时日,云倾倾却似是有些变了。
他从不善于解释,也从不解释,这次,也是同样。
不同的是,这次该是他真的无话吧?他来北冰国,是怀揣目的的……而云倾倾的话语,让他多少有些想不清楚。但似乎,倾倾怕是知道了他真实身份?如何知道的,则显得不重要。
“我不明白你所言何意。”
不明白么……云倾倾盯着落君,从那双本已经无比熟悉的眸中,见到的还是猜不透的深渊,可她不想被吸进去,至少现在,有一些事情占据了更重要的位置。“苏落,这一句,算是你我作别。”云倾倾半弯唇角:“落君,这一句,算是从前陌路。”关于那个虚假的名字,一切都揭过。从此后,他是落君,她只拥有心里的苏落便好。
“……恩。”
再次相见,这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们对话中的字,再次成为了结束的篇章。
在落君转身间,云倾倾盯着愣神了半响,他原是半点没有想要解释的想法吗?甚至于她话语决绝,可他还能够无动于衷。
该是本性如此吧……
拾起自己复杂万千的情绪,此时陆陆续续到达终点的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
云倾倾的心却总是不受控制,明明想着平静,却仍会不经意烦躁。
等到同行的青水几人都于千百人群中寻着彼此后,他们便去排队领饭菜。
“看来军中也没有那么差。”青墨咀嚼着口中的大肉,重复这个动作已经有些时候了。
青水则是一直把少数的肉片留着,再留着。
按着云倾倾的印象,他们虽然没有过城池,可这里事实上已经不处于雪云城了,而是真正训练军队的地方。
是一整片延绵的山脉,极少数的空地还是特意搭建出来的营地。
而这里,也不属于任何一座城。
一边想着这些,云倾倾对于青墨的话,没发表什么意见。
“唔,确实是不错的。”沈少帅随口一道,吃相显然是不如云倾倾看起来的斯文,更有一种男子的潇洒。
云倾倾总觉得,看起来似乎并不出挑的沈少帅,实则是格外的不羁才对。
“咳……咳咳……”青水断断续续咳嗽着,似乎是有些噎着了。
沈少帅下意识伸手,燕子恰巧在身旁,已经先一步抚着青水的脊背。
青水的饭量青墨还是了解的,看了看饭菜,道:“吃不了就放下吧。”
青水摇着头,然后反复好几下才想起来道:“能吃得了!能的。”
然后迅速的将碗底剩下的肉片塞入口中,撑得两颊鼓鼓的,咀嚼都困难起来,可是青水看起来却是很满足。
就这样慢慢的,蚕食着口中的肉,最后终于还是全部咽到了肚子里,似有回味的咂咂嘴。
燕子悄悄地看着,眸光总是忽闪忽垂。
她生活在山村,自给自足其实过得反而相对要和乐些,而即便如此,也曾有诸多类似于青水刚刚举作的经历,而现在,她身旁已经没有祖母在她鼓着脸颊时用粗糙的双指捏捏脸颊,朝她笑的一脸慈爱。
云倾倾思绪似是漫过天边,盯着几人,偶尔眸光微动,想说些什么,可再看着,就不愿意多说了。
……
渐渐午时已过,饭饱后的很多人就放松下来,到底是新兵蛋子,也倒是没有过多的紧迫感,但是随后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响起,影已迈着步子前来,下巴微抬:“如今在场的,想必都是有资格暂时留下来的了,既然这样的话,我们的训练也就正式开始吧。”
“正式开始?”青水下意识看向云倾倾,显然还不明白。
“先前的项目可是普通人都能够做到的,可军营里,要普通人有何用?”云倾倾道,自觉活动了几下关节。
沈少帅多少是烦闷的,他以为十里地轻而易举,从一开始就放开了跑,结果呢?在上坡到一半时,就已经维持不住速度了,他倒是不曾料想到,不动用内力的自己,竟是比不上一群平头百姓!
“接下来的时间,你们需要从这里回到清晨的出发地,然后再回到这里。哦对了,先前我说错了。”影嘴角滑过浅浅的弧度:“其实两地之间间隔有二十里呢。”
怜香双肩微微懈怠,神色不是很好:“这才第一天,就要如此了?”
不仅是怜香,周围也开始议论开来。
“我就说怎么跑了这么久,搞半天是玩儿我们呢?”
“那一来回不久四十里地了?等回来天都该暗了吧?”
十里地与四十里,完全是两个概念。原本想着没什么的人,顿时就觉得更加疲惫,能跑完吗?
落君眸眼微眯,随后一甩衣袖起身,眸光中了然,这是心理战术啊……
积极的人,想着原来早上跑了二十里?那么接下来也许就会觉得四十里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可若是换个角度,就会觉得前路更为艰难。
“难怪以前女子不参军,这要求对于女子太苛刻了吧?”
“啧啧,你当谁都跟你们这些体态娇小的姑娘一样?”
“走走走,早跑完早完事!”
“……要不,歇会儿在开始吧?这才刚歇了没一会儿。没缓过劲儿来呢。”
不管是议论声走向如何,在最初三两人的带动下,也终于形成了锁链一般的队伍。
日头在头顶照着,但是却并没有多少和暖,而虽然来时是一堆的人,也四散着各跑各的,只有青水青墨是一同跑,以及怜香燕子是一同跑的。
云倾倾本也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跑的,可是不知何时,发现眼前多了个身影。
在落雪堆积的山林中,本该淹没其中的白色,却轻易就能落入云倾倾的眸中。云倾倾不由就想要放慢,让他跑到很远的前方,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可落君的身影却总保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咬舌头,云倾倾调整着自己已经开始仓促的呼吸,看着超越自己的人在前方越积越多,觉得自己不能因为心理上的逃避就放弃自己本想要追逐的。
艰难的迈着步子加快前进,同时也会想着,也许她快一点,把他永远甩在身后,也是不错的。她是将军府的女儿,事事该想着战胜而不是退离。
“呼……”喘息开始严重起来,因为先前略有的放慢,如今想要不埋没在人群,就要快,而鼻子的呼吸已经满足不了需要,尽管云倾倾已经是鼻子吸气口出气。
可是为什么,落君同她的距离,却像是从来没变过?
空气中充斥着冷气,阳光照不进这浓密的山林,也无法温暖这里,更何况是其中的人,所以一切严寒都得自己扛着。
每每呼吸一次,鼻头都是一阵的发酸,酸的人想要飙出眼泪。
云倾倾虽然一直想着,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能坚持下去,可现实还是告诉她,真的没那么简单。
就连呼吸都是。
可到了这时候,云倾倾反而不会后悔了,如果她当初选择做军医,就永远都不会成为自己想象中的人。
一些人,脱离了世俗,才会发现自己对于眼前的向往。因为知道,尽管苦陋,可每一滴汗,都是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