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在持续蔓延,另一个地方,烛火摇曳,有人反复踱步而不得入睡。
眉目温柔中带着难以明喻的哀伤,云夫人手上握着一纸书信。
“夫人,这下小姐来信了,那便是真的安全了。”若昕抬起烛台,火光晃了晃,从侧面滑下烛泪滴在另一个烛台上,若昕竖好新的蜡烛点燃。
看着烛光渐渐由弱变强,那眸色便也渐渐由暗到明:“也是。”可也仅仅止于此了。
“不能通过这封信查到小姐的去处吗?”若昕不忍云夫人整日的憔悴,将军府,将军卫国离家,小姐不知去向,夫人不能倒下。
后者摇头,她如何没有去查过?可这封信分明就是临近皇城的城内传来的,她早便问过了,送信人讲倾倾叫他们在她离开十日后再送来。
她的女儿,是铁了心要挣脱金丝笼的枷锁……
“这事给夫君传个信吧,另外,叫那些寻人的都收手吧。”
何必做无用功呢?
若昕应了声,本来一向言语活泼的她此刻却活跃不起来气氛。少将军若是在的话,许是还能说点什么,可是少将军也随着入军了,这一场仓促的战乱,当真是打乱了一切生活的轨迹。
天晚了,若昕退了出去,云夫人望着无声无息燃烧着的蜡烛,内心不知改作何感慨。
可是蜡烛却还是会继续燃烧,知道把自己都化成了灰烬,才会消散于空中,至此彻底没了踪迹。
那封信里,倾倾竟是没有一句提及将军府中的人,独独交代了下交子的事情。
云夫人盯着火焰的中心,那明晃晃的光芒中似乎映出了什么,她想,我的女儿,娘以为足够了解你,却还是发现,无法再能够预料到你接下来要做的了……
许是长大了吧?
……
天还未亮的透彻,但是已经有人敲着铜锣绕着这一群半梦半醒的人反复敲打。多数人本就一夜受冻睡不好,也倒是很快惊醒了。
这回早已经没有昨晚那般吵嚷,只是众多的人仍旧是很是不解小声嘀咕着。那么多人加起来,倒也是吵嚷不已。
来参军的家中多数都不宽裕,有不少人从昨日到今早都没有吃过多少东西呢!本想着到了军中就算伙食差些,但总归是要管的,却不料一上来就饿了一昼夜。
来的是个女子,一身男装,身披软甲,模样寻常却领着身后一众人,看起来是个头。
“新来的崽子们,你们最好这会儿给我省点儿力气。”女子唇角斜斜一勾:“我名影,不过这些不是你们现在该关注的,现在!”
影随意抬手指了指西部一座山,然后漫不经心道:“你们最好祈祷自己在晌午前翻过去,山那边会有一片平地,并且驻扎有营地。提前告诉你们,晚到的,就留着下一批训练,自知到不了的,可以旁边划了名字,立刻走人!没人拦着!”
“哦还有,这里到那边……其实也不远,就十里地而已。”
一群显然还不适应这种紧促气氛的新兵立刻就哗然成一片。可事实上,对于影来讲,十里地确实是不远,真正严格训练过的士兵,需要他们达到一个时辰至少跑五十里,这仅仅是最低要求。
而他们,则有一上午的时间。
尽管如此,就这么一席话,就瞬间刷下来了十中有二的人。
消名字走的时候,他们还在骂骂咧咧的,模样气愤不已。
“十里地……其实平常人走着也能过去了吧?但是这……哎,早知道就该听劝,读书人来什么军营闯荡。”
“这是那我们当消遣呢?空口说白话的臭娘们!”
“这他娘分明就是虐待,你自己怎么不一天不吃不喝结果冻醒来后还能活蹦乱跳跑十里地!”
“这未免太苛刻了,刚来就这样,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人呢!”
影无动于衷,但就在一些人消完名字已经准备走人时,影身形一闪,三步并作两步就揪住一个人一脚蹬过去。
利落的动作,硬是让看起来壮实的汉子退出了二三十尺。看起来,影似乎也没有怎么用力。
那壮汉咳了两声,啐出一口血,脾气显然已经不好了,但也料到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嚷嚷道:“别以为你是教头,就能够打杀我们了!我已经消了名字,不是你们这狗屁军营的士兵!”
“是吗?那我告诉你,在这片地?”影轻哼一声,唇带冷笑,一字一顿的道:“我、最、大!”管你是不是士兵?有本事口吐污秽,就该有本事打得过她!
旁边还有不少人在看戏,留下来的多半也是觉得十里地也不是难以完成,于是就多少有些松懈。显得不是那么着急。而影显然是借此树立威望了,这群新来的一个个头抬得倒是很高,就是不知道本事是不是也有那么大!
云倾倾一行人中,云倾倾算是最为镇定的,沈少帅则是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简单的吞咽了点干粮,云倾倾就已经起身了,速度应该算是中速,但是在起跑的一群人中,却很快就被拉了下来。
落君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圈圈绕绕,总归可以确定的是,北冰国的军营,怕是会很有趣。
落君要展露头角,那就自然不会慢,但比起来一股劲向前冲的人,他则是速度均匀,落于队伍中游。
他总觉得,那个影教头的话中有问题。
云倾倾可以说早就多少清楚,可即便如此,她的拳头仍旧是攥的很紧,她好像无法像没及笄之前那般,盲目的相信自己。
十里?真是搞笑……
身旁人影不断的穿梭,最初是不断的从她身旁飞跃而过,随后这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再后来,便成了她几乎一步越过一个人影。
在平地耗费了不少体力的人,到了上坡,已经渐渐费力气来,多数人估摸着时间充足,于是就慢了步子停止了跑步。
云倾倾想,她其实也可以停下来走一会儿,可是这个念想还没有浮出来,就被打断,这么想的人,都是愚昧。
越是上坡路,越是难行,一旦停下来,你还能再跑起来吗?也许你可以走到下坡然后再跑,可云倾倾心中倔强着,她想要迫切的证明自己。
摆臂与前进,完全成为麻木的重复,她什么也不能想,怕一想自己就不由自主慢了,就不由自主停了,她只能告诉自己,继续,再继续,不能停……
她为什么给将军府的信中连句问候都不提?
她有什么资格提?自己出走的决定,对于爹娘,估计都是冲动之下的兴起,就如同皇帝也不能理解自己最爱的公主为什么放着悠闲自得的生活不要,反而计划万千一声不响的走了。
可她其实和悠悠一样,只是想证明,自己是对的,但又做不到争得面红耳赤,所以宁可谁也不告知,除非真的能干出一番事业。
云倾倾眼前几乎已经晃得看不清前面是路还是人影,只能凭感觉的往前,再往前,以超越前方的一个人为目标,然后不断的超越自己。
汗水湿润这面颊,从眉毛上低落到眼睫上,渗入双眸,涩涩的,让人感觉似乎是困了,倦了,想要休息了。
沈少帅不知何时被她甩到了身后。因为他失策了,而云倾倾当时虽然猜到点什么,却不能够轻易说。这本就是一个考验,即便是失策了,最多晚些到而已。
青水青墨其余几人中途便慢了下来。
所以云倾倾清楚,她只有一个人,只有自己,不能松懈……
好在娘亲配置的暗粉不溶于水,但此刻云倾倾也没心思管那些,她只想着,一定要跑过去……
到达山头的那一刻,云倾倾几乎差一点就停下来喘息,但很快扒住一旁一棵树,脚下用力,开始了加速。
下坡速度自然会快,但也会危险,反而这时候很多人都放慢了速度,因为心理上松懈了,也因为跑得快了也许刹不住就会造成事故。
云倾倾脚步错乱,接着向下的冲势不断穿梭于人中,渐渐跑在了前端。
只是快到了平地时云倾倾却并没有看到军营,咬着牙,她早就没多少力气了,可是她清楚,平地不是终点,军营才是。
此时不是下坡路,云倾倾的速度不由又慢了下来,经历了下坡的轻松,渐渐越来越觉得脚步沉重。
身子前倾,云倾倾半闭双眼,完全盲目的向前冲,她不是不能慢,而是清楚,自己只有保持一定的速度,才能更省力。
可是……浑身都像是散了架,手臂摆动的幅度总是不自主就变小了。
但她还在跑。
而随着距离的拉近,一个个营地显露出来,还有一小片飘动的白色,重击着云倾倾的心灵。是他吗?不知道……
究竟是不是?
不知道啊……
应该不是的,但好像、真的是啊……
云倾倾低下头,跑动过程中,也许是思绪不在这上面,压抑的痛苦感,渐渐减弱,可脚下不断掠过的地面,却给了她另一种慌乱。
苏落,落君,来北冰国,你究竟为了什么!如今来军营,又是因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可隐约觉得,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