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初,天边早早就发出微弱的光,遮掩住了月亮的光泽,虽看起来灰蒙蒙的并不讨喜,可总归算是晴了。
雪花也变成了稀稀疏疏轻飘飘的很久才能从半空中落下。或许是应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只是北冰国的冬天,天亮却还不如雪白,更何况卯时。
诗韵昨夜其实没怎么睡着,因为不过两个时辰就又要起来。
如今她已经在周围一群人的围绕下,忙忙碌碌又似乎神游一般的不切实际,然后转瞬间,就在对面的镜中看见一张眉目精致,红唇趁着嫁衣,分外妖娆的半身。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那个幻想着自己以后的时候,只是却也大有不同。
和自己想象中的……终究不同。
哪里不同呢?
诗韵眨了下眼,镜中女子长长的睫毛闪动,眼神一如刚刚一样,说不清有什么不对,有说不得好。
然而这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接下来需要装扮的还有很多。
诗韵一步步的看着那张本来轮廓分明的面目,一层层的白粉铺垫,柔和了弧度,上翘了眼角,然后一步步的陌生。脱离那个印象中的自己。
于是想起刚刚单单一身红衣时候的身影,就觉得为何自己越来越偏离了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可偏偏,这样的一身,又才符合一个出嫁的人。
诗韵闭上眼睛,任由周围脚步声匆匆忙忙却除此之外少有别的声音。
那是一种不得明喻的悲哀。
一种……
曾想不普通,却最平凡。
的无奈……
……
云倾倾醒来的时候是猛然间惊醒的,然后忽然间想起了今天是诗韵的成亲日子,于是短暂的迷惘后,就立刻清醒过来。
“小姐,昨晚那么晚睡,今天还是按时起了啊。”若昕眉开眼笑的,衣裳穿的是橘红的新衣裳,也倒是显得喜庆。
云倾倾看了若昕一眼,疑惑显然。
按理说,该是锦棉来才是,而且,若昕怎么知道她睡得晚?平日她的习惯,一向是早睡。
“怎么不是锦棉?”
若昕掩着唇,同云倾倾开起玩笑来倒是自然的很:“若昕这么几日都不在小姐身边,您倒是也一点儿都不想着我,锦棉也就一天没来。”说着撇撇嘴,眼神佯装不乐意。
“哪有,我还以为若昕有了哥哥,就忘了我呢。”云倾倾也笑,大早上倒是有了不错的心情,这点锦棉就不如若昕了,锦棉总是只会低着头做事,虽然也仔细,到底木纳了些。
这样的玩笑,放在锦棉哪里,就绝对不敢说出口。
若她再打趣个什么,锦棉怕是头都能缩回脖子里了。
若昕嘻嘻笑着:“小姐您就是嘴上不饶人。”紧接着还是解释说:“今儿忙,夫人说锦棉沉得住,就暂时把锦棉调去别的地方了。”
至于小姐的另一个疑惑,她倒是也看了出来,却没有主动道出。昨夜的时候,她和锦棉就已经调换岗位了,所以若昕一直守在云倾倾屋子周围,诗韵小姐的那些话……她也多少听出了些东西。
“嗯。”云倾倾应一声算是知道了,然后随手拿起一件衣裳,准备换上的时候忽然手中停顿了一下。今天怎么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她需不需要换一件?
若昕在旁边看着,就道:“今儿诗韵小姐成亲,整个将军府的人都换上喜庆的颜色,小姐您可不能做这个例外啊。”
她们这些丫鬟,也都是托了这个福,才得以额外多了件新衣裳,即便是丫鬟,料子也是极好的,不少小丫鬟,已经决定今儿完了,就收起来,留着做嫁妆。
毕竟更多的人,都是家里供不起吃喝,又奈何偏生为女,才来到的将军府,嫁妆不自己攒着,还能等谁给备着?
“那就仔细挑一件。”云倾倾手上的力道松了松,就也不再犹豫。
“哟!倾倾丫头今儿开窍了?”云少卿对于自己身上这身,一直不能苟同,又不是他成亲,穿这么个颜色,叫他一个大男人,着实是难以接受。而转眼就见一向衣着色泽单调的云倾倾,今儿也例外换了身水红的衣裙,这倒是新鲜了。
云少卿话语中的语调很明显,云倾倾略作思索,就打量着云少卿道:“连哥哥都没例外,倾倾当然不能做那个破例的。”
云少卿果然就不说话了,显然是还记恨着自己这身。
红的就算了,还红不红紫不紫的。
若昕在云倾倾身后,唇边扬着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在云少卿走出几步后,才终于轻笑出声。
云少卿前行的步伐微乎其微的一顿,练武之人,听力自然要异于常人,而显然有些时候,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小姐,你注意到公子那脸色没?”若昕偏着头,似乎又想起那个画面,笑容更加放大。
“你今天很跳脱啊。”云倾倾显然是答非所问。
若昕摸了摸鼻子,眼珠子转了又转:“今天大喜的日子嘛。”
“哦?”平日便是过年,若昕也没今天这性格如此欢快。若昕向来是个开得起玩笑,又事实上心思细腻的人。
若昕耸耸肩,也不解释。
接下来的路,若昕果然安静了不少,一段路后,若昕忽然开口说:“其实若说开心,最近倒真有件。”那才是她真正开心的原由吧,诗韵小姐毕竟同她不是很熟,诗韵的成亲也自然不足以让她活泼至此。
“嗯。”云倾倾打算洗耳恭听,若昕无父无母,了无牵挂,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在意的。很难想象什么事能让若昕如此。
而若昕似乎只是想要表达一下,然后就不再言语。
云倾倾看着若昕,玩笑道:“不会是有了相好的,害羞了?”
“啊?”若昕自然没料到云倾倾的话,撇开了眼神,微微一垂:“这怎么可能的事。”
“那?”
“其实……”若昕想了想,发觉自己不知道如何来描述,开心是一种发自内心喜悦情绪的表现,她能认识到,却很难表达出来。
那天啊……
一向同她关系有些微妙的锦玉给她送来了份糕点,若昕自然疑惑,锦玉其实本性不坏,只是性格上和她不和,只是这样的举动,难免还是显得怪异了些。
“若昕姐,你的糕点。”锦玉不知是解释还是什么,眼神有些别扭。
“嗯?”
锦玉鼓了鼓脸颊,有些烦躁又或者说不知道怎么说,最后道:“是我父母亲自做的送来,说让拿来给府里姐妹们分着。”
“那也轮不上我吧?”她们之间的关系,若昕也了然没那么好,锦玉又向来任性的性子。
只是听到父母两个字,若昕终归有些难言的感慨。就算是那些三等丫鬟,也大多都有自己父母,便是不幸病逝,一年到头总归有个念头。
而一年中,中秋了,她便看看月亮,除夕了,便继续看月亮,似乎看着看着,就能够团圆了,而事实上,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她心中自知。
“你就别问了,反正毒不死你。”没两句话,锦玉果然本性又出来了。然后跑一边去了。
那糕点若昕看了看,不算精致,看着却也可口,而若昕不只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拿起来看了看,又重新放回去,然后装好放起来。
后来,若昕了解到,府中的其他丫鬟,在那天分明没有收到锦玉的糕点,甚至和锦玉一个院的锦棉。也就意味着只有她一个人被送了糕点,这让若昕百思不得其解。
若昕就去找锦玉问,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这疑惑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一点也不符合常理。
“你就当我烂好心还不行?”锦玉被问烦了,一脸的不情愿。早知道就不这么听话了。
“真的没别的原因?”若昕还是不信。
锦玉撇撇嘴,终于是烦透了若昕,然后如实说了前后因果。
将军府中的丫鬟,每逢个别节日,是可以有父母来看或者丫鬟出去祭拜看望之类。若昕自然是那个意外。
而锦玉,偏偏是最幸运的那个,她的父母其实如今已经足够养活她了,只是见锦玉在将军府中吃穿用度反而比他们还好,也就那么一年一年过去。锦玉的性子也多半是因为没吃过真正的苦。
而若昕不知道的时候,锦玉的父母一次两次就注意到了她。
后来锦玉同父母问候时谈到若昕,就大概说了些情况,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我爹娘其实就是泛好心……”锦玉本来想说可怜若昕,可想想也觉得不妥,而她娘本身也是个从小没爹没娘长大的,让她送糕点时候的眼神,也不同于同情:“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就……”
后面锦玉吞吞吐吐也没说出什么名堂,若昕却恍然有一种难言的感觉。
其实忽有一天,被完全陌生的人关心,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被上帝遗弃的孩子,而是上帝的孩子。
意识到除了自己之外,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来同你一起来见证,而不是碌碌一生最后落得一杯黄土被所有人遗忘。
至少真到了那时候,她也能知道,自己曾真实的存在过。
生命,是真实有意义的,而不仅仅是活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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