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出地道的宋清岚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地道并不是很长,地道口就开在村外一处斜坡的背光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火光冲天的落雁村,这个刚满十五岁的姑娘脸上不再是悲愤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坚定。只有足够剂量的痛和失去,才能让人一夜间就蜕变了,人们常说的一夜长大,大抵就是这样吧。从此以后,她便无家无父无母了,天下之大,何去何从?收起所有的悲伤,她转身,离开,走得决然。
宋清岚决定先到清溪镇落脚再考虑下一步。落雁村四周都是高山,清溪镇是唯一的市镇,她若想走出这个大山,清溪镇是必经之路。为谨慎起见,她选择了避开官道,走山路。从小就在山里跟着爹爹狩猎,宋清岚对于露宿山林早就习惯了,只是如今少了爹爹的庇护,入夜了她倒不怎么敢睡,只是迷糊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警醒了。渴了就喝点山泉水,饿了就打只山鸡或野兔什么的充饥,一路倒也平安无事,途中遇到一户农家,她便打了两只野兔换了套男子的衣服,刚好那家人有个跟她差不多高度的儿子,所以衣服也正好合身。
就这样过了三天两夜,再有一个多时辰的脚程就到清溪镇了,宋清岚停了下来,她打算先猎几只野兔好进镇换点银子。她从怀里掏出追风,仔细地观察起周围的地形,准备找一个理想的猎场进行狩猎。野兔栖地的变化,与季节、气候和人为的干扰关系密切,需要仔细观察猎场兔子的足踪是否密集,足踪、粪便是否新鲜等,如果兔踪密集,新踪多,且主径跑道被踩蹬得新土翻露,那么这个猎场野兔的储量多,可以很好地组织猎捕。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理想的猎场,猫着腰找了个隐蔽的暗角躲了起来。
没过一会,一只兔子就闯进视野里,宋清岚举起手上的追风,正想一击拿下。忽然传来一阵嘤嘤地哭泣的声,兔子很警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跑没影了。宋清岚懊恼地骂了一声,气呼呼的收起了追风,顺着哭声走了过去,她决心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罪魁祸首。
只见百步开外,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姑娘正抹着眼泪,看那眉眼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另外一个年纪相仿的姑娘正在絮絮地劝说着什么,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丫环。
见这姑娘哭得伤心,宋清岚的那股子气早就跑到爪洼国去了,心想这荒山野岭的莫不是遭坏人欺负了,看这身打扮应该是出嫁的新娘,难道是遭人抢亲了?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只听得那丫环说:“小姐,你就忘了李公子吧,如今你就要远去西凉嫁给林将军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你再如何思念怕此生也是见不着了。”听得丫环的话,那小姐更是悲痛欲绝,掩面痛哭起来。
宋清岚听见那丫环的话,恍然大悟,原来是棒打鸳鸯。她虽然还未懂****,但跟娘亲赶集的时候倒是听过几回说书,知道了几个棒打鸳鸯的典故,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当下便十分同情那小姐了。于是,不由自主地走了出来。
这荒山野岭的突然冒出个少年来,倒是把那两个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宋清岚这才想起自己是男子打扮,忙把帽子摘了下来,说道:“两位姐姐不要怕,我也是女儿身。”说罢还俏皮地转了个圈。
知道来者是女的,那两个姑娘这才慢慢地镇定了下来。
“两位姐姐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可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宋清岚十分同情那位小姐,听了那丫环的话已经自动自觉地把那位西凉的林将军归为恶人了,虽然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河,可骨子里疾恶如仇地本性还是让她忍不住开口了。
那小姐正欲开口,身边的丫环忙抢了话头:“没有什么,我们只是在这里歇歇脚,马上就要启程了。”
宋清岚知道那丫环是护主,所以也不恼,只是对着那小姐真心地说:“我知道姐姐不信任我,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只是刚好路过见姐姐哭得伤心,所以才问上一问。”又转头看了看丫环说:“适才无意中听到了一些话,是姐姐被迫要嫁给不喜欢的人吗?”
那丫环听了宋清岚的话吓了一跳,捂住嘴巴刚想分辨,那小姐打了一下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扶着丫环站了起来。对着宋清岚徐徐一拜,这才开口:“好妹妹,你我素未谋面,我宋敏先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的事,没有人可以帮得了我,你还是快走吧。”
“姐姐也姓宋吗?我也是,我叫宋清岚,你可以叫我清岚或者岚儿。”宋清岚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倒是为对方跟自己刚好同一个姓突增了更多好感。
宋敏也很意外,不知不觉中两个人拉近了一些距离。赴西凉远嫁本非她意,奈何人微言轻,这一路上都是堵着心事,今日竟收不住了,这才放声大哭了一场。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宋清岚,对方虽然粗布衣裳,却是自由自在的样子,哪像自己虽然锦衣玉食,不过是别人养在笼子里的鸟,得失对错从来就不由自己,不免得对自己当下的生活感到更加厌倦了。宋清岚见宋敏神态之间似有厌世之意,不免暗暗担心,再三追问下,宋敏终于把实情道了出来。
原来宋敏是宋国公府家的三小姐,因是庶出,在府中地位本不高,听闻当今圣上有意将宋国公府的小姐赐婚给远在西凉的林将军,嫡母为避免自己的爱女受远嫁之苦,便将宋敏收为名下,让其以嫡女身份远嫁西凉。而宋敏自幼与李家公子相识,两人本是青梅竹马,奈何现实太残酷,硬生生将这对苦命鸳鸯分开了。
听完宋敏的话,宋清岚久久不语,在心里为宋敏与李家公子叹息了千万遍。忽然,心里一动,一计浮上心头。于是,她俯在宋敏耳边细细地说了一翻。
宋敏听完喜不自禁:“当真?”
“当真。”宋清岚重重地点点头。
宋敏激动地说不出来话来,然而转念一想,她却道:“不,不行。好妹妹,我不能这么自私,为了自己的幸福要把你往火坑里推。那林将军我在京里便时常听闻,虽然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是极冷酷无情之人,而且他驻军西凉已有十年之久,据说是代父赎罪。这十年来虽然军功显赫,但听闻圣上并无招回之意,只怕是此生都要驻守在西凉了。那西凉贫瘠多刁民,若你替我代嫁,岂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这样的自私,我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宋清岚听了宋敏一翻话,很是感动,也忍不住将自己的身世透露一二:“好姐姐,谢谢你为我着想。实不相瞒,我父母双亡,如今是孤身一人,还要时时防备仇人追杀。若能有这送亲队伍的庇护,说不定可解我今日之难。姐姐,我在帮你也是在帮自己呀。“
宋清岚的话让宋敏愣住了,想不到看似自由自在的生活,却也是危机从从,当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倘若这真的是利人利己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她也是有果断的女子,再三思量,便同意了。
“小姐,我们还是快走吧,免得嬷嬷等急了。”这时丫环走过来提醒道。
“杏儿。“宋敏拉着这个自幼跟自己长大,又忠心耿耿的姑娘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又似下定了决心一样说道:“杏儿,我决定逃婚。我与岚儿已商议好,由她替我代嫁。”
“小姐,你疯啦!”杏儿一听吓了一跳,急得跟什么似的,拉了自家小姐到一边说话,“小姐,你若逃婚,那宋家也回不去了,你能去哪里呢?再说,让一个陌生人代嫁,万一出什么差错,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杏儿,你听说我,我管不了,宋家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回去,你也知道远嫁西凉非我本意,我本想只待完婚后便了此残生,这样既还了宋家的恩义,也全了我对李郎的心意。“
“小姐,你……”杏儿一时语咽,她想不到自家小姐刚烈至此。“好吧,小姐,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好杏儿,你我情同姐妹,我自是不愿与你分离,只是徜若没有了你,这代嫁之事肯定是瞒不了,所以这一次你不能跟着我。“
“不,小姐,除了你,我谁也不跟!呜呜……“没想到小姐是打算自己一个人逃走,杏儿说什么也不依,最后竟哭了起来。
“杏儿,算我求你了,帮帮我吧。我保证等我联络上李郎安顿好之后,就接你过来。“
“当真?“小丫头终于让步了。
“嗯嗯,我保证。“宋敏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那你能联络上李公子吗?小姐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万一出什么事,这可怎么办呀?”
“能,你放心,我与李郎有秘密的联络方式。这里距离清溪镇不远,我只需要到镇子上等李郎来接我即可,不会有事的。”
“哦,那就好。“杏儿终于万般不情愿地同意了。
主仆二人又说了些体己的话,宋敏就让杏儿帮忙让她和宋清岚换了装,三人又互相嘱咐了一些话,至此分别了。
宋清岚披了红盖头由杏儿扶着走回官道上,上了马车,徐徐往西凉方向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