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萨科在父亲的带领下来到了后花园。树叶摇动,风和日丽,只是夏日将尽,空气里带着些寒意。他的姐姐们正在聚在一起玩漂亮的人偶,为她们的人偶倾倒假茶和呈上假牛排。他的哥哥们则围在一张小石桌边,互相比划着看谁知道的符文多。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萨科的姐姐阿曼达就要迎接德玛西亚三皇子洛兴的迎娶。她行走在人群中,不停诉说着自己的好运和兴奋。
?她今天穿的是粉红的连衣裙,那个尺寸的衣服把她的腰绷得更细。萨科心里不解,她一定难受极了,快要窒息了吧?可是,在她眼里,这点不适对比起在皇子殿下面前的风韵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看吧,她强颜欢笑着——噢,说不定是真的高兴——和诸多姐妹们相互打趣。
?萨科的母亲也为此高兴。这从她满面荣光地和其他的贵妇人闲谈就看得出来。她,以及诸多前来祝贺的贵妇人一起坐在葡萄藤缠绕的凉亭底下、精致装扮过的石椅子上,谈笑风生。她们互相交谈着自己的家人:女儿,儿子和丈夫。当然,谁能有希尔博特夫人的家庭兴盛呢?她们搽脂抹粉的脸上绽放的笑容,大多只是虚伪的奉承罢,萨科想。于是他决定不再去看那边。
父亲领着他穿过人群。一路上许多人都来与父亲祝贺,拱手问安。父亲娴熟地一一回应着,他身穿宽大而华丽的大衣,脸上的笑容是如此慈爱,眼睛里的颜色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
萨科努力表现出远超一名八岁孩子应该展现出来的成熟。他默默地跟在父亲的身后,紧紧锁定父亲的背影。那是他的目标,也或许会成为他前进的方向。如果有谁朝着他打招呼,他则勉强笑着回应。
希尔博特家的后花园非常巨大,巨大得让萨科快步行走了十来分钟才走到出口。他本以为父亲会给自己展现什么礼物,或者什么他应得的东西。不过父亲迅捷的脚步在铜铁门前就停止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但父亲停下了。所以他也站住,环视四周。
他的身后是后花园,是穿着将就的女孩儿们欢声笑语,是心机颇深的贵妇们无价的聊天,是各个贵族的少爷们攀比符石。他的身前是外面的世界。他少有出来面对过外面的世界,哥哥姐姐们说外面的世界太过残忍,得一直等到十四岁以后再出来。唯一的一次出过铜铁门都是在母亲的带领下去参加德玛西亚皇家舞会,因为出了铜铁门就坐在马车上直奔皇宫,萨科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残忍可言。
直到今天。
女孩儿安迪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穿着流浪儿一样的衣服,粉红色的头发凌乱而蓬松,脸上沾满了油渍和灰尘。她正如萨科平常在家中见到的女仆的女儿一样,小巧消瘦,赤着脚丫站在街道上。她的胸口处挂着一张牌子,上面写着:私生子!
这是与这希尔博特家门前芬奢的街道迥乎不同的情景。而这抓住了萨科·希尔博特的眼睛,让他忽视周遭的一切。
萨科并不是很懂那个用难看字体写的字眼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看到了安迪的身后,在阴暗处,有两位打扮像是女仆的人正狠狠地盯着她。
“她不得不站在那里。”
父亲的言辞总是那么干净利落,他如此说,等着萨科的反应。
“可是,她真可怜。”
父亲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对萨科而言,父亲就是家中的王,严厉、睿智且正确的王。他告诉萨科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比如此时此刻,萨科猜父亲的意思就是“不”。
父亲的手下有一群“黑鸭”——就是那些穿着黑袍子的人,他们自以为聪明,每次都在圆桌旁提出各种能从中图利的建议,但父亲总是令他们咬牙切齿地不如意。父亲在家中,就是绝对的权威。这是即使酷爱享受一手遮天般权力的母亲也无法撼动的。
如果有谁询问萨科,他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的话,他应该会说是个令人向往的人吧?萨科从小就崇拜父亲呢,而这点崇拜在这些年来丝毫不减,随着岁月而增加。
父亲又带着他在每个可怜人的面前走过。他们是德玛西亚光荣之下的黑暗,没人喜欢他们,政府说他们就是几粒耗子屎,坏了一锅粥。而父亲的评价则中肯得多,他萨科并没有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悲伤或是厌恶之类的情绪。相比之下,萨科一路走来都在心里感叹这些人的悲哀。
德玛西亚是和平之城,是繁荣之城,是公正之城。这句话是谁说的?啊——在以前温特保姆读的枕边故事里面听过。这句话在萨科的脑海中根深蒂固,直到今天。
所谓“茅塞顿开”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母亲常常教导他德玛西亚的兴盛是众望所归。但萨科也依稀记得母亲再说这个的时候总是会加上一句“在别人面前要说”,可见精明的母亲也的确精明。
不过,德玛西亚粉饰下的黑暗就在他的面前经过,为什么父亲不让我去施以援手呢?萨科在绕着周边地区逛了一圈后,跟着父亲回到了希尔博特庄园的后花园。一路上,人来人往,那些都是些富裕人家。能住在希尔博特庄园附近的都是富裕人家。但这并不是说没有贫苦的人。每个富裕人家后面都用无形的铁链栓着十个如同奴隶一般的存在。
萨科最后一站看到了拉在半空中的横幅,蓝黄字体写着:德玛西亚万岁!如果放在一天以前,他会心潮澎湃。希尔博特家是德玛西亚富裕强盛的体现,希尔博特因德玛西亚而存在。他爱这个国家,为身为德玛西亚的子民而自豪——可惜,父亲让他看到了太多东西。
“你觉得那些人怎么样?”父亲在进去后花园前问萨科。进了后花园以后,父亲就是希尔博特公爵,而不是睿智沉稳的父亲了。这应该就是他选择在这里询问的原因。
我该怎么说呢?可怜,可悲,还是可恨?“妈妈说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你觉得呢?”
萨科注视着父亲的双眼,墨绿色的眼瞳里就像有无尽的大海。“我应该可怜他们吗?大家似乎对他们憎恶至极。”
“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怜之处。可怜在许多时候和可恨是相通的,萨科。”
姐姐阿曼达看到了驻足门口的两人,她跳过来,开了门。她银白色的胸针熠熠生辉,“干嘛呢,二位?门口可不是快乐普及的地方。进来吧。”
她很高兴,萨科想,平常阿曼达是不会这么对父亲说话的。平常在兄弟姐妹们眼里,父亲是不可接近的存在。
——
如果就如此继续下去的话,也许一切都会按照既定的路走下去吧?可萨科获得了父亲的准许,他吩咐了每一个人,不许阻止萨科·希尔博特出门。萨科拿到了通行证,他走了出去,一有空就走出去,他发现外面的世界才真实无比,他能感受到每一个人是一个独特的人。不像哥哥姐姐们,还有他的母亲,希尔博特夫人,他们总是说着重复的不痛不痒的话,然后话中有话。
于是他常常踏过希尔博特庄园的铜铁门。
然后他认识了安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