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两个时辰眨眼间便过去了。
表面上一直镇定自若的白倾影此时方才突显慌张,刚下船就两腿发软欲临阵脱逃。先前只是道听途说,直到真正踏上羽国领土的这一刻方才有了实感,没想到她真的要出嫁了,就跟做梦一样,此时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和期待。
一条撒满花瓣的大红毯子直直延伸到皇宫里,白倾影坐上花轿随使臣和队伍们一起进宫面见圣上和羽太后。
宫城内外布置得大红喜庆,沿路跪着无数宫婢和手执兵器的羽卫,文武百官在暄阳殿外嘘声站着个个面无表情,仪态端正。
她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莲步轻移,缓缓行至刻有龙纹的石阶下方对高座上的羽皇和羽太后福下身子行礼。
羽太后凤眸微敛,面容庄严肃穆。徐娘半老的她风韵犹存,一袭绛紫抹胸小披肩锦袄棉裙穿在身上尽显风采,把她丰满优美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她正襟危坐在凤塌上无需言语,与生俱来的威严便给人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在她身旁站着一名近身侍女,身穿花瓣袖掐腰水蓝色儒裙,模样清冷美艳,尤其是眼角下方那颗朱砂美人痣越发衬托出她精致五官的秀美,宛如出水芙蓉般惹人心醉神往。
“免礼平身。”一道磁性略带慵懒的声音悠悠响起,白倾影闻言这才敢起身。说这句话的想必就是羽皇他本人,听这声音可不像是老态龙钟的老头子啊。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偷偷瞄向坐在龙座上象征着至高无上的那个人,不曾想只一眼便让她如同被电击一般,久久反应不过来。
这跟她先前所猜想的完全相反,君祁衍看上去不仅非常年轻,而且还长得……很好看。
只见他坐姿慵懒,浑身上下散发出皇者的贵气。一头黑如绸缎的墨发用紫金发冠束在脑后,身着一袭褐金色半立领宽袖龙袍,得体裁剪的衣袍完美衬托出他挺拔的身姿俊逸非凡。
单看这皮相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美男子,宛如精雕细琢般的五官轮廓俊美绝伦,他瞳孔的颜色异于常人,是那种足以媲美天空的浅蓝色,深邃的目光仿佛能勾人魂魄,让人看久了情不自禁陷进去无法自拔。
细看可以留意到他眉宇间夹带着一股不自然的病色,微抿的薄唇淡如薄樱,看样子像是身体日渐盈亏得厉害,导致恶疾缠身。
白倾影急忙收回目光,试着平复小鹿乱撞的心。这也长得忒养眼了,不过光好看有啥用,手无实权还身怀恶疾,后宫佳丽三千多得看花眼,这样的夫君不合格!
羽太后斜眼淡淡瞥过愣然失神的白曦,眸中并无喜色,还参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和憎恨。
她一想起那人的脸就恨得全身发抖,巴不得将他拆骨入腹亦难解她心头之恨。既然他已身去,仇人的女儿这下白白送上门她哪有不欢迎的道理呢!
高公公拿出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华族信侯之女白倾影奉旨前来我国和亲,其女贤良淑德、才貌端庄,甚得孤意。特封为曦婕妤,即日起入住梨园。钦此!”他宣读完圣旨刚想退下,羽太后忽然命人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他闻言脸上顷刻浮现为难的神色,眼角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君祁衍。
罢了罢了,这新娘子横竖不过是华族为了讨好他们羽国送来的一件礼物,总不值得为了她而忤逆太后的意思,羽太后折磨人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光是浮想起那恐怖的画面都觉得胆战心惊,后背瘆凉。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太后有命!所有妃子进宫前必须是清白之身,凡是不贞不洁的女子皆不能入宫为妃,下面有请两位宫嬷嬷去为曦婕妤验明正身!”
白倾影顿时后背挺得僵直,这摆明了有意当众羞辱她!她咬牙气急刚想出声却被一旁的湘攸急忙阻止。
湘攸压低声音微微带着哭腔劝道:“小姐,为了华族和侯府我们就忍忍吧!”
白倾影小脸憋得通红,老娘要不是为了救命的解药早跑了,这活真不是人干的!远嫁故国他乡,与她一同前来的只有数量惊人的嫁妆和几个使唤丫头,按羽族习俗异族嫁过来的新娘不准携带家眷前往,这下就算出了什么事,羽族只要选个好听点的理由搪塞过去,华族那边也无从知晓事实的真相,这便是那些官家小姐为什么不愿前来羽国和亲的原因!
一直安静坐在羽太后身旁的君祁衍仿佛被什么吸引,颇有兴致的抬起眼梢淡淡掠过白倾影,她袖子下绞得发白的指尖和脸上细微的表情迅速被他捕捉到眼底,他寒眸微敛神情隐匿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右手习惯性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忽觉嗓子不适轻咳几声,喉间随即蹿上一股腥甜的铜锈味。
一直静立在羽太后身旁的两名老嬷嬷对了个眼色,准备听令过去替白倾影验明清白。
太监迅速取来一扇六面屏风围成一个密封的空间,里面放有一张紫苏绛帐软塌。
白倾影眼看是避免不了了,眼眶顿时激得通红,贝齿紧咬红唇直至渗出丝丝鲜血。现在的她就像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而那位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却一直沉默。
大臣们个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仿佛搁在眼前的就是戏台,而一出好戏即将上映。
羽太后嘴角轻轻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待会不管验出来的结果如何,她的人都会一口咬定说白倾影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历来宫里不守妇道的妃子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以血腥残忍而闻名的“虿盆之刑”,她饲养的那些宝贝儿饿了那么久,是该开开荤了。
想到此处,她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嗜血,但她掩饰得很好,只一瞬便恢复如常,敛眸转而陷入沉吟。
不!她不能让那人的女儿死得这般痛快,她要慢慢折磨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她以为大仇将报,浑身洋溢着嗜血的兴奋时,平日里对她唯命是从的君祁衍却在此时为一个初见的女子开了口。
“且慢!”君祁衍先是扬声喝止那两名老嬷嬷的动作,继而看着羽太后请求道:“还请母后收回成命,若让有心人将此事传出去,有损我们羽族和华族停战交好的关系,况且侯府千金为人贤良淑德,又怎会做出那等苟且之事,还望母后三思!”他脸上还是那副温和清淡的神情,可眼里的坚决却让人无法撼动。
羽太后愣了一瞬眸底迅速掠过不甘,当年那个懦弱依附在她羽翼下的孩子终究还是长大了,君祁衍表面上对她唯唯诺诺,兴许在背后也藏着某些她不知道的秘密。
尤其是她安插在他宫里的那些眼线全都音讯全无,下落不明。而她派去的那些人无论武功还是忍术都称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试问一个手无实权的人又是怎么做到的,除非这些人当中出现了内奸!
眼下情况有变,朝中不少重臣对她在朝堂设立垂帘听政这一事持有保留意见,如若她执意孤注一掷,让朝中那些迂腐不化的老臣子有机可乘捉住话柄,这就得不偿失了。
这次就算那丫头命大,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还怕那丫头飞了不成,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整治她!
羽太后想罢恢复往常端庄的仪态,轻点下颌微笑道:“主上圣明,此事恕哀家考虑不周,这事就此作罢,来人,将曦婕妤请入梨园好生安置。迎亲宴席现在开始,还请各位大臣今晚定要尽兴而归啊!”
大臣们俯首作揖齐声道:“谢主上、谢太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转折来得太快,白倾影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被宫女请到了梨园。她坐在大红绛帐的床榻上怔然失神,回想起临走前回眸凝那一眼,君祁衍并未看她,那美如冠玉的侧颜宁静安然仿若局外人般对周围的人和事表现得漠不关心,而刚才确实是他出手相助免她于困境之中。
忽觉身下坐着什么东西磕得很,起身揭开被褥一看,什么花生、红枣、莲子铺满整张床榻,脑海中随即浮想出接下来的洞房花烛夜,她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像开了个大染坊。
不行!她守了十几年的清白怎能说丢就丢,虽然那人出手救过她一次,可这也构不成以身相许的程度吧!更何况他这后宫佳丽三千,她却希望伴在身旁之人能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本身就存在矛盾,她该如何是好?
各种烦恼和问题围绕在她脑海里转个不停,她急躁不安在屋里来回走动,视线忽然被桌面上的七彩琉璃壶锁定……既然毫无头绪,不如喝点酒来壮壮胆?
这般想着就已经过去拿起酒壶往夜光杯里倒酒,潺潺水声在寂静的厢房里异常清晰,纯净的酒水与夜光杯相互辉映,撞击出绚丽的色彩。
一股醇香醉人的酒香扑鼻而来,她捧起酒杯用力嗅了嗅,怡人的芳香让人不禁垂涎欲滴!试探性的浅酌一口杯中酒,浓醇连绵的口感从舌尖瞬间蹿至整个口腔。
这酒回味悠长,参杂着类似花蜜的清香和玉露的甘甜,独特的味道仿佛能在味蕾上打转。
她只喝了一口便停不下来,以至于后来越喝越过瘾,满满一壶酒眼看就去了一大半,喜欢的味道让她情不自禁弯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