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方脸男子是重庆某中学的老师,也是重庆中等学校救国联合会的主要成员之一,他参加这次学运前,就已经被人盯上了,只不过借着学运为由,可以名正言顺把他抓回来。
现在,他被带进一间有一整面墙都是大玻璃的房间,屋子里只有吊顶一盏暗灯,中间与玻璃平行的方向摆了张窄台子,两侧放了两张凳子。
方脸男人刚一进来,一眼就看到玻璃背后的另一面,在隔着玻璃的房间里,是他的老婆和两个十来岁的孩子,那屋子灯火通明,里面的人看的真真切切。
女人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两个娃娃也很可爱喜人,只不过他们被人强行带到这房间里,门口还有凶神恶煞的守卫,母子三人都变得很沉默。
方脸男人手上戴着手铐,他一进来就不管不顾地冲向那面玻璃,还差点被横在中间的台子绊倒,身后跟着的看守赶忙要去拉他,窝在阴暗角落里的钱主任却让看守退了出去。
方脸男人使劲拍打着玻璃,大声喊着:
“淑珍,大毛,小毛!”
他用尽力气,声嘶力竭,可玻璃那面的人却无动于衷,仍是紧紧围抱在一起。
方脸男人放弃了无意义的举动,他静静看着,两个娃娃由最开始的呆滞变成了抽泣,母亲的坚强此时显现的淋漓尽致,女人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微笑着,拍着手,让两个孩子与自己一起哼唱儿歌,孩子们终于渐渐镇定下来。
这本该温馨的一幕在这样绝望的环境中上演,更显凄凉,但对于隔壁房间的丈夫来说,总算能暂时放下心来。
见方脸男人焦急不堪的面色稍稍舒缓,一直不吭声的钱主任终于说话了,他阴森的声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回荡:
“31年,你上了日本人的黑名单,是我们的人冒死把你和你的家人救回南京的,去年,南京沦陷前,也是我们的人护着你们整个学校从南京搬到重庆。”
方脸男人转脸冲钱主任咆哮: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把我老婆孩子放了!”
钱主任不理他,自顾坐在远离玻璃的一侧,继续说:
“你们文人都讲究食草衔环,就连我这个粗人也懂得知恩图报。您这么大学问,不用我教你这个道理吧?”
方脸男人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家人,只好坐到了钱主任对面,他带着手铐的两手合拢,不停做着作揖的手势,拖拉的手铐拍得台面啪啪作响,他不再用自己撕裂的嗓子嚎叫,而是哑着声音,哀求地说: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求求你们放过我家人吧!”
对手没了气势,钱主任却火冒三丈,他猛拍桌面,骂道:
“你在报纸上大放厥词,鼓吹国民政府不积极抗日,如此荒谬绝伦的言论!你这是什么行为?你这是恩将仇报!”
方脸男人听不下去钱主任歪曲事实,他愤然起身,重又喊道:
“你们把我老婆孩子拉来到底想干什么?!”
钱主任就是如此恼人,你弱他强,你强他虚,他嘿嘿一乐,把台子上的一张纸向方脸男人推了推,平静的说:
“小事,你在这聘书上签个字,从今后你就是教育部的宣传科长了,你得把你之前写的东西一一驳斥回去,让那些学生乖乖回到课堂上课。”
方脸男人凛冽地瞪了钱主任一眼,把那纸揉搓一团,扔到角落。
钱主任又把它捡回来,耐心地重新展开,他一边抚平褶皱,一边看似随意地说:
“如果你合作呢,今天在我们后仓关的那些学生都可以放行。”
方脸男人有一刹那显然动心了,他目光熠熠盯着对方,但转念想,事关名节,他不能轻易妥协,遂又把脸别开。
钱主任把展平的聘书往桌上一拍,眼神慑人,口气也变得凶残:
“但如果你不跟我们合作,你老婆孩子的命也该还给咱国民政府了!”
这边厢钱主任软硬兼施审问方脸男人,那边厢林处长马不停蹄请示中统上级。但他不找直接管事的副局长徐恩曾,而找局长朱家骅的嫡系局秘书刘次萧,究其原因,一是二人早年间有过一番交情,二是他深知刘秘书说话比他好使。
刘秘书的级别不比林处长高,但办公室可比林处长的气派许多。
林处长坐在舒服的沙发上,端着上好的咖啡,对自己的朋友,侃侃而谈:
“刘秘书,我觉得古宇笙的儿子非常适合这次卧底汪系的任务。”
刘秘书品了口咖啡,锁着眉头,不解地问:
“派军统的人去?那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
林处长忙放下咖啡,站到刘秘书那大办公桌前面,晓之以理:
“刘秘书,这个任务不是一般等闲的人可以胜任的,除了头脑灵活身手不凡以外,还必须与委员长一脉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且又务必是履历干净之人。”
刘秘书略有所思地点点头,林处长见被认可,又继续剖析:
“这一点来讲,军统或者中统高官的子女最为合适,血缘上他们继承父母衣钵理所应当,可目前的身份上呢,又一清二白不引人怀疑,再有,重中之重,这些子女与父母密不可分,也就与委员长一脉密不可分。”
刘秘书也放下了咖啡,鼓励林处长继续说下去,受到鼓舞的林处长却没乘胜追击,而是露出愁容,忧虑地说:
“虽然说这是立功的好机会,但是如此早的布局,派去的人就要像根钉子一样一头扎进去,也真是九死一生的事业,哪个父母不把自己的儿女如珠如宝啊。所以,如果选咱们中统中人的子女,怕局里人会对局长多有微词。”
刘秘书也锁紧眉头,这话有几分道理,林处长见说到痛处,必须再给上一击,他瞥着刘秘书思索的模样,拍拍胸脯吸引对方的注意,然后笑道:
“刘秘书你不必多虑,此事毕竟只有咱们中统的人才能搭上线,如此一来,纵是用了军统的人,也不怕他们抢了功劳。”
刘秘书此时已被说动,他问了一句:
“那个古宇笙的儿子真的行吗?”
林处长赶忙点点头,说:
“他这个儿子人是冲动了点,但是十分机灵,我试过他几次,身手也很不错,去到那边应该派的上用场。”
刘秘书笑笑,又叹了口气,问:
“他儿子这么优秀,他能同意吗?”
林处长就怕刘秘书不问这句,他得意洋洋,满面春光,笑着说:
“刘秘书,您放心,人已经扣在我手里了,只要军统的戴局长说一句话,古宇笙不得不同意,他一旦同意,我就把人给他放回去,但如果他连戴局长的话都不听,这个儿子他也别想要了。”
刘秘书心里就差拍手称快了,这林处长想的真是周到,但表面上他还是一汪平静如水,露出些许为难,说:
“好吧,我马上去跟徐局长说,此事可耽误不得。”
林处长终于松了一口气。
临行前,刘秘书想起一事,马上点到:
“但是,这个人的档案一定要掌握在你的手里,免得日后论功行赏的时候,要与军统扯皮。”
林处长笑意连连,这个是自然的了,他与刘秘书一同出去。
刘秘书跨出门的刹那,两眼放光盯着林处长,他颇有深意地摇摇头,落下一句狠话:
“林处长,我得提醒你,此事如有意外,可是与各局的局长没有干系的。”
林处长稍微一愣,难不CD要算到他的头上?也罢,也顾不得这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