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振英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惊，但心里很快有了答案，他盯着父亲不住点头。
此时此刻，古振英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竟有一刹那莫名怪罪父亲，那样生死攸关的时候，换做自己，难道不会毫不犹豫的救下父亲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古振英想开口感谢父亲，却又舍不下面子，憋得满脸通红。
古宇笙将古振英的情绪变化看在心里，终于满意了，笑容舒展开来：“你累了，快去睡吧。”
古振英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却被另一个念头堵在胸口，困扰不堪：
“父亲，为什么日寇的铁蹄践踏着我们的家园，我们骨肉同胞之间还要自相残杀？”
望着古振英尚存稚气的眼光，万语千言无从说起，古宇笙靠在椅子上，仿佛要找到一个支撑，他艰难地开口道：
“孩子，正所谓乱世之人，不如盛世之犬，你我虽然衣食无忧，但生逢这乱世，又能凭善意帮得了几人啊。土匪杀人越货固然十恶不赦，但就如今日我杀秋雨，你怎知那帮土匪背后没有苦衷没有缘由？”
凭着一腔热血古振英心中不平，古宇笙眼神复杂地看着年轻的儿子，语气更重一层：
“外寇侵华，内患尤胜，各派交恶，百姓何辜。国家之难，民族危亡，绝非一人能解，混沌局势下，人命尽如草芥，是非曲直哪里还有界限。即便是为父，也有过无奈的时候啊。”
说到此，古宇笙目光游离，想起了一些往事，但古振英询问的目光提醒了他，他急忙掩饰了情绪，叹道：
“人性是最难捉摸的，有时候就连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一定能够完全相信。”
“父亲，您信任我吗？”
古振英马上问道，这对他至关重要。
古宇笙竟被这句话逗笑了，愁容散去，他开怀地问：
“那你信任父亲吗？”
“当然。”古振英不停地点头，满脸真挚。
古宇笙胸中的暖流一拥而上，他走近古振英身边，疼爱地拍着他的臂膀，情绪饱满处，一时无言。
仔细望着这个从蹒跚学步就跟着自己的儿子，古宇笙深深感谢岁月的厚赠，这就是他半生心血铸就的儿子啊，虽不是亲生，但一样血浓于水，无可替代，古宇笙颇为动情地说道：
“为父把你一手带大，又亲自训练你走上这条路，怎么可能会不信任你呢？”
见古振英红了眼眶，古宇笙凑得更近了一些，他重重拍打古振英的后背，用力量告诉他自己的无比坚定，古宇笙郑重起誓：
“无论何时，你我父子之间，永没有怀疑，永不会背叛。”
古振英很是激动，他感激地看着古宇笙，眼前的人就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也是他唯一不想互相怀疑的人，有了古宇笙这句话，他终于相信，血缘的隔膜本就从未存在，世上再没有比父亲更为坚实的依靠了：
“父亲，您放心，儿子就是您的亲骨肉，儿子绝不会背弃父亲！”
古宇笙慌忙背过身去，许是刚刚刹那闪现的往事扰了心性，又许是古振英难得地表露心迹，古宇笙的眼角不知何时湿润了：
“快去睡吧，你今天一定累了。”
古振英诧异地看着父亲，试探着问：
“父亲，儿子说错什么了？”
古宇笙背对着古振英，面向窗外的黑夜，只是朝儿子摆摆手，横埂在喉咙的酸楚，使古宇笙久久也不能回答。
“那好，我回去睡了，这是我誊来的模具。”
古振英不再多问，从怀里把模具掏出来，放在书桌上，一步一回头地走向书房门口。
古宇笙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子转过身，听见声响的古振英立刻停住了开门的手。
“今晚的事不要跟别人说”出乎古振英意料，古宇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而鼓励他：“这是你第一次正式执行任务，我会向上峰打报告说你完成的很出色。”
古振英一时愣住，片刻才反应：
“父亲，我不想……”
“人，就说是你打死的，是在生命受到急迫威胁的情况下。”
古振英皱眉表示不解。
“我们把秋雨的尸体埋了，你明天去帮他请个假，由你提出顶替他写几篇诗词赏析，就按照他们的暗号，把这几个字放置进去，其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古振英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纸条，看了一眼：
“父亲，让我去对付那个杀手吧？”
古宇笙坚决地摇了摇头。
“父亲，这一次我保证不会犹豫！”
古振英以为父亲对自己失望了，语气迫切，他急于再次证明自己。
古宇笙知道古振英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坐回位子，仰起头闭上眼睛，摆了摆手，轻声说：“回去，回去睡吧。”
古振英一直不知道，自己一气之下甩门而去，而独自留在书房的古宇笙已然感到深深的疲惫。
古宇笙心里甚至生出自责，他不知把儿子带上这条路是对是错，古振英的一念之仁不正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吗？
十余载风口浪尖的生活，让古宇笙不得不早早为自己百年之后做好打算，他希望到那个时候，古振英能够明白一个父亲的苦心吧。
时局所迫，谁也无从逃避，古宇笙心里清楚，纵使他使出浑身解术，也难保古振英一世安稳，倒不如想方设法帮助古振英登上高位成为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那个人。
为了铺就古振英的前途，他辅助古振英的一切行动都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让所有手下以为禽下秋雨是古振英一个人的功劳。
更主要的是……
古宇笙拉开刚刚没有拉开的抽屉，里面摆着从秋雨家搜来的几篇手稿，他抽出其中一篇，用古振英拿来的模具扣在上面，即露出了一些字，“南明路，杀古振英。”
既要保护古振英的安全，又不能让其他特工抢占振英的功劳，这个任务古宇笙一直亲自督阵并帮他善后，秋雨的种种反应足以表明他已经怀疑上古振英了，隐隐不发是为了放网捕鱼，古宇笙知道，秋雨一旦得手，很快就会故技重施，除掉古振英，这些手稿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他绝不可能依着古振英让他拿性命去冒险诱敌深入，又不希望彻头彻尾的失败打击了古振英的自信，所以，古宇笙早就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亲手干掉秋雨，让一切就像他打算向上峰汇报的那样去结束。
敲门声再次响起，古振英很是庆幸被人从那段灰色的记忆中拯救出来。
“进来吧”
古振英习惯性地把烟熄灭，他坚持认为，这是他独处时的秘密。
方谦快步进来，对屋子里弥漫的烟味习以为常，他毕恭毕敬递上一张漂亮的卡片：
“站长，这是给您的，下面的人说，是一位女士把它放在门房，说是指定要您看。”
古振英接过东西看了一眼，许多个问号同时升起。
他缓缓抬起头，满是不解地看着方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