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古振英以为自己死了,他只觉着满脸都糊着粘稠的血液,有的滴到身上,有的落在地面,他呆呆立了三秒钟,才发现是秋雨倒在了眼前的血泊里。
秋雨太阳穴上的窟窿还汩汩冒着血,触目惊心,血腥味扑鼻而来,古振英胃里一阵恶心。
他不忍再看,别过脸,刹那间突然回过神来,是谁开的枪?!
古振英的眼睛迅速扫过地面,看到不远处自己的枪,赶紧跑过去捡起来,然后迅速起身,举枪对准四方的空气,紧张地警惕着周围的动静,脚下一步步向身后的围墙退去。
无边的宁静仿佛死神的催告书,古振英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咚……咚……
突然有规律的脚步声从斜对面的胡同传来,古振英立刻双手端住枪转向那个胡同口,每一声脚步都像踩在了他的心尖。
古振英全部的肌肉一下子紧绷了,他瞪大眼睛紧紧盯着胡同深处向前移动的影子,黑暗中,古振英无法辨清来人的样子,也无法判断对方的具体位置,只能用食指本能地紧扣着扳机,随时准备发射。
当阴影里的人影踏入月光下的一瞬间,古振英顿感到一股杀气,他条件反射地扣住了扳机,而几乎同一时间,他的大脑也立即意识到那个人是古宇笙。
下意识地手腕一抖,子弹随之打偏。
“啪”地一声响,古振英惊出一身冷汗,还好古宇笙站定没动,子弹恰好躲过古宇笙炸裂了几寸之外的一块墙皮。
古振英心里一松,浑身一下子瘫软,倚靠在了围墙上。
虽然高度紧张的神经骤然松懈,可古振英大腿上的肌肉却仍被大脑已经传达下来的紧张指令所支配,不住地微颤着。
古宇笙很是失望地盯着古振英,无论是与秋雨对峙的方式,还是面对突发状况的应变,全部不如他的预期。
古振英心虚地避开父亲射来的目光,捂着胸口不住咳嗽。因为有父亲在,他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哪怕是托着一把挺重的枪,依旧抖个不停,尽管在军事学院的射击成绩十分出众,但他从未真正开枪杀过人,更从没看见活生生的人就血淋淋死在自己面前。
古宇笙只看一眼就知道,此时此刻古振英心理的防线被冲击得一塌糊涂,他决定先不过去安慰儿子,他要让古振英自己好好体会一下死亡的气息。
不知是刚刚被秋雨打伤了,还是血腥味实在太难闻,古振英蹲在地上咳得吐了酸水。
古宇笙微蹙眉头,有些担心,他向前迈了一步。
脚刚落地,他又想起之前的危急之情,便不再向前,这点教训总比丢了性命强得多。
于是乎,古宇笙反而更为严厉地看着古振英。他心想,现在不用再说任何责备的话,古振英应该已经足够明白自己犯下了多么可怕的错误。
古宇笙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跟来,将会发生什么。
古振英咳了好一会才止住,他把嘴角擦干,站了起来,内疚地瞟了瞟父亲,又看了看地上的死尸。
他不敢向古宇笙走过去,并不是不需要父亲的安慰,更不是害怕父亲的责怪,而是他从来没看到过,更没想到过父亲杀人的样子——一枪毙命,不留余地!以至于古振英连一秒钟都没想过开枪的人会是古宇笙,所以差点误伤了父亲。
这样的古宇笙,和古振英脑海里素来谦和温润的样子大相径庭,带着一身戾气从阴影里走出来的古宇笙再也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曾慈爱地把他抱在怀里循循善诱讲解君子之道的父亲了,一种陌生感从头到脚包裹了古振英。
念及此,他看着古宇笙的眼光里竟有了些许恐惧。
目光如炬的古宇笙很容易看穿了儿子的心思,他对处世不深的儿子的反应并不意外,但这种隔阂仍令他有些伤感,他无奈地摇摇头,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安全后,便退回了阴暗里。
父亲走了?古振英又重新紧张起来,慌乱地举起枪,漫无目的地瞄准。
不一会儿,刺眼的车灯朝古振英照过来,司机在不停鸣笛。
古振英扬起手挡住亮光,看清了开车的是父亲。
车子缓缓地停在了古振英身边。
古宇笙从驾驶室下来,把后排的车门打开,古振英看了一眼,并没有人。
父亲独自开车来的?古振英有些纳闷。
“别愣着了,”说着话,古宇笙已经蹲下身抬起了秋雨的肩膀,见古振英还愣着,便对着尸体的另一头扬扬下巴。
“哦,哦。”古振英这才反应过来,马上过去抬起秋雨的脚。
父子合力把尸体搬进了车子后排。
“你先上去。”古宇笙吩咐道。
古振英上车以后,古宇笙又从车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朝地上有血迹的地方撒了很多白色粉末,血痕一下子便被覆盖了。
古振英还在琢磨那些是什么东西,古宇笙已经发动了汽车。
“你没受伤吧?”古宇笙关心的问道。
古振英蜷缩在位子上,呆呆地摇了摇头。
一路颠簸,车身摇摇晃晃,古振英也浑浑噩噩,古宇笙侧目看了眼心事重重的古振英,心中不悦,父子俩各怀心事,一路再无话。
车子开到四合院后门停下,古振英和父亲一起把秋雨的尸体抬进了后院,就着新被扒开准备种花的泥土,再深挖下去,你一镐我一铲,仍是无话。
一切完毕,不等父亲发话,虚脱一般的古振英就径直向自己房间走去。
“振英”父亲平静的叫住了儿子,“跟我来。”
古振英锁紧眉头,站住不动,他此刻只想一个人冷静的想一想。
“跟我来!”
古宇笙又重复了一次,声调仍是不高。但古振英却像被施了法,听话地跟着他进了书房。
等古振英失魂地坐在书桌对面,古宇笙紧闭上房门,一边思考着如何开口,一边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古振英的脸色很是难看,嘴巴紧紧闭着,不知跟谁在较劲。
古宇笙此时反倒笑了,只怪自己把他宠得一身少爷脾气。古宇笙尽量温和地看着古振英,诚恳地问:
“你是不是怪父亲下手太狠?”
“儿子不敢。”
古振英随口一应,侧过身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看也不看父亲,只想快点结束谈话。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没命了?!”
古宇笙怒喝一声,他对古振英明显的抗拒,很是愠怒,他没想到古振英依旧是不服气。
古振英听出父亲真动了肝火,忙坐正身子,气鼓鼓地嘟囔:“是儿子鲁莽,不该与他硬碰硬。”
古宇笙脸色沉了下来,用手指敲着桌沿,慢慢走到古振英身边。古宇笙弯下身子,凑近古振英赌气的脸,盯了好大一会儿,古振英仍是目不转睛看着前面空空的座椅,半点不打算退让,古宇笙暗自后悔都是自己纵容得他如此执拗。
想罢,古宇笙在古振英耳边一字一句重重问道:
“你为什么不先掏枪?”
“他没想杀我。”古振英回答得干脆,依旧不看父亲。
古宇笙倒是颇欣赏儿子的自信,他认同地点点头,古振英在这次任务里也不算全无亮点。
古宇笙直起身子,背着双手,转过身背对着古振英,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等我从报社出来才动手,肯定不是想杀我。我的行动他心中有数,若是想杀我,他大可暗中藏在报社,更容易结果我。”
这会儿,古振英的目光倒追着古宇笙,他想从父亲那儿得到一个肯定。
古宇笙从古振英的语气里已经听出来了,古振英逐步被自己的问题所吸引,渐渐摆脱了对今晚杀戮的纠结,古宇笙没有回头看儿子,而是在屋子里踱着步,他想听听古振英的看法: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不杀你?”
古振英托着下巴琢磨了一下,肯定道:
“他和我想的一样,打算为己所用”
古宇笙暗里笑话儿子,却仍认真问他: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又想杀你了?”
古振英一直跟随古宇笙的目光黯淡了下来,泄了气一般低下头,小声说:
“我对他的背景调查得还不够细致,激怒了他。”
说完话,不甘心的古振英,又盯着古宇笙,大声补了一句:
“父亲,他的背景您是从哪里知道的?为什么也不调查清楚?”
“这个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知道的越多你越危险。”
古宇笙厉声呵斥,不容多问。消息有误确实误事,但他对消息的来源始终三缄其口,更不曾有疑,因为他对传来消息的人同样十分信任。古宇笙马上转了话题:
“更何况,你根本就全都猜错了。秋雨不杀你,根本不是打算策反你,而是想通过你抓到我们整条线,一旦这个目的达成,你就是第一个被杀的对象。”
古振英张口欲反驳,古宇笙根本不给他机会,加重语气快速说道:
“你今晚激怒了他,他才临时变了主意!如果今晚我不在,他就会一怒之下杀了你!”
古振英无从辩驳,闷声叹了口气,偃旗息鼓。
“不过那样的话……”
见儿子没了气焰,古宇笙倒走过去,朝古振英玩味地笑着,说:
“如果那样,他就没办法顺藤摸瓜找到我们整条线,你倒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父亲!”古振英羞得脸通红,听了古宇笙的话,他被激怒了似的,整个人从座位上弹起来,尖声喊道。
古宇笙把古振英安抚着坐回座位,摁着他两侧肩膀,耐心地说:
“振英,以你现在的经验和能力,最忌自作主张。我跟你说过他不可能被策反,你偏要一试,险些酿成大错,丢了性命!”
古振英揪着自己的衣领扇了好多下,显然很不服气:
“我今天不过是出手晚了,不然他占不到便宜。”
“你!”古宇笙气结,冲到书桌后面,打算拉开抽屉,但犹豫间,停了手,他平静心情,坐回位子,审视着古振英,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今晚是你先掏出枪,你会开枪吗?”
古振英为难地把五官皱在了一起,他仍旧觉得策反秋雨的想法没有错:“我……”
古宇笙的眼神更加犀利:
“如果今晚被抢指着的是我,你会开枪杀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