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招待酒会在一家星级饭店里举行,据伊丽莎白说,克林顿希拉克还有谁谁世界各国军政要人曾经光临过。看情形确实很是高档,我走进去像是走进了一个水晶宫,每一处墙壁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里面挟裹着一种珠光宝气般的物质。事实上,晚上的招待酒会已经变相地成了一场诗歌朗诵会,到最后简直就是一个角逐地,我坐在那儿看着世界各地的诗人竞相登台,其中一个还端着酒杯就走上了台。语言虽然不通,但却完全感受到了那种气氛,这种气氛虽然和第二天的正式诗歌朗诵会不同,但有一种稀松平常的喜剧风格,引来的是欢笑和掌声,我们也跟着礼貌性地碰碰杯,鼓几下掌。招待酒会大概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后面的自由活动被安排在一处阔大的阳台上。
阳台上可以瞭望整个阿姆斯特丹,灯火笼罩的阿姆斯特丹似乎跟这个星球上任何一个城市一样,他们都一样具备灿烂而温柔的暧昧姿态,一律抖动着五彩斑斓的羽翅在无边的黑暗中滑翔着,楼层的阳台很高,几乎比东南边的一栋大厦要高些。脚下的灯火就显得异常地低矮,不仅矮,而且似乎很安静,犹如倒悬在地的星空。
晚风吹过来,阳台上团团簇簇的人影,他们低低地交谈着。后来我想到了这一幕便随即联想起了那句“手可摘星辰”的古诗,那会儿的景象真的令人难以忘怀。随后半个小时因为伊丽莎白要帮助x和一个西班牙诗人做一个访谈,我看着她坐过去,夹在两个男人中间,那个西班牙诗人据说和洛尔加有点关联,他似乎也乐于提及这一层。蓄着很长的头发比高浪的还要长些,束成了一个乖巧灵动的马尾,还有一抹动人的胡子。他不停地喝水然后又不停地往内厅的厕所跑,即便一时半会坐在那儿也是一幅坐立不安的样子,此人心中狂野,这是后来x所下的断语,这是很有感染力的,x说到这儿总是脸上钦慕不已,像是在说明诗人就应该那样去做。
他们之间的谈话进行不是很顺利,伊丽莎白在向我讲述时候说到他们两个人为此还产生些争执,主要的矛盾表现在政治与诗歌的关系上,他们提到了很多诗人譬如聂鲁达、布鲁茨基,还提到了艾青。访谈结束后,x意犹未尽又连续和法国的一名女诗人,还有冰岛的一个六十岁开外的老头进行了个别的交流。x是一个很会揽机会的人,此后他们的访谈出现在国内和港台的文学刊物上。当我偶然间读到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天上人间的飘忽之感。那刻我也曾经在场,听见他们复杂交错的音调过,不过这个感受稍纵即逝犹如云烟。
李菲被另外几个年轻的诗人包围住,伊丽莎白跟我说那几个年轻诗人在他们的国家很被看好,都是很有实力的。李菲在和他们谈着什么,布朗和她有了短暂的分离,布朗那儿另有一簇人,不过在说话的间隙,我能看见布朗向李菲那边递眼色,李菲很是恰到好处地笑着。李菲后来跟我说到这些人的时候,只是说了一句自叹弗如。我是怎么回击她的呢?我说我们干吗总是跟在别人后面,做摇尾乞怜状,李菲说没有这么简单,中国文学长期以来如此有很深的问题横亘在那儿,主要是视野的问题。我们在想着什么的时候,别人早就想过,等我们醒过来想到的时候,别人已经想到了其他的,亦步亦趋只能是我们。
我当时是无语。她说他们现在不仅仅在关心婚外恋的故事,那些仅仅是小破事,他们现在关心的美伊战争,恐怖事件,南非还有全球的环境。其中一个来自德国,不仅写诗歌还写小说,他就说他要做像托尔斯泰那样的作家。此后他们兴奋地谈到了安娜?卡列尼娜,还有《伊凡?伊里奇之死》,其实我对这篇小说对死亡的恐惧的描绘和人临死的无助与绝望印象深刻。
在那个阔大的阳台上,有一个汉学家取了一个中国化的名字叫唐之蝶,取庄子梦蝶的典故。过来和我们握手的时候,我马上就想到了那个庄之蝶,还没有等我开口,其中诗人便问他是否知道庄之蝶。这个汉学家年近七旬,须眉皆白,伊丽莎白说他是很有威望的汉学教授,出版了不少著作,其中有超半数是翻译了中国古代的典籍,譬如先秦诸子,还有一个叫皎然的和尚诗人。他兴致勃勃地谈到皎然,他说其实你们不懂他,我懂他。我说他是一个外国人,有人不理解。现在他已经来到这儿定居了。他这般说道,这个说法让我愕然,不过很快便为那个诗人的问话所打断,他立即抖动了脸上白花花的须眉说道,庄之蝶,哦,知道知道,然后像是带有某种得意之情笑了,再看,他似乎又有所宽宥的神色。汉学家和我们自然会谈到翻译问题。实际上也可以称做翻译文艺的。然而我们的交谈也还算愉快。一个钟头后高高的唐之蝶就离开了,他说他必须按钟头上床,他遵医嘱治疗他的失眠症。他向我们表示歉意然后和我们握手道别。老人的身影显得很挺拔,只是走势中含着不易觉察的风声。很快那么耀眼的门庭吞没了他的身影。我怔怔地盯着看了一会儿,耳朵里还时不时传来诗人们的低语声。
下面我该要说说李菲和布朗的事情了,他们当然最终没有走到一起去,这个中缘由是很清楚的,他们不可能走到一起。就这么多,有这个理由还需要其他理由吗?显然一切是多余的。就像曾经情感开始的时候外界的多余一样。实际上在开始的时候便结束了。
李菲后来跟我坦言过这段情感经历,她说我如果不在场,她可能会更疯狂点,我问会哪样的疯狂,她说可能真的不回来,还有可能……她没有说下去,我也没有多问,但是我能意会到那言辞背后的事实,沉迷肉欲和自我放纵。我知道这点事实,因为我也经历过,然后我是有所警惕的,始终没有突破过那一层堡垒。我问李菲,你是真的爱他吗?李菲的回答模棱两可,说好像是吧。她顿了顿若有所思说,我也不能确定。只是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和任何一个男人相遇,只要存在这种可能,这条宿命的线。我提及几次他们的消失和不在场,李菲说他们离开的距离不超过一百米。我问到具体在哪儿,李菲只是说在房间里。这之后她不说我也不问了,这无疑无须多问。在房间里,对于一对男女只有一件事情可做,没有其他。李菲此后又一阵的羞赧,脸上现出了一些迷人的玫瑰红色。她做新娘的前夜我似乎遭遇过这种神色,迷离欲醉。
“这样的爱情短暂一时,却是永恒的,灵肉的结合天衣无缝。在那些时光里我们不停地做爱,那种滋味是畅美难言的。”这句话是后来我在李菲的一则手记里看见的,她还具体地说明了在对面的那个小旅馆房间里和布朗翻云覆雨的次数,还有布朗的性交能力,甚至写到了布朗金刚怒目的阳具。我读到的时候有一种心跳加速的热燥感。李菲是从不记日记的,将日记和手记交织在一起,混同了两种文体就是等于将私密性和公开性混合起来。李菲将这个记录写在手记中是她有意那么去做的,包括她将这个手记放在唾手可得的位置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