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逋和林挽并没有带什么侍从,只身前往天音阁,林逋说汴梁城就是没有拘束才好玩。
汴梁城的主街是御街,非常日期皇家经由这条道路出行,而平常时期则开放给百姓用来买卖日常用品和蔬菜水果之类,也因此这条街上经常是水泄不通,但长在深阁里的林挽却从未见过这种阵势,于是只能紧紧地抓着林逋的衣角以防止被人群冲散。过了御街,两人便走进了马行街。马行街上聚集着汴梁城里的豪强大户,一些高档的娱乐场所也即在这条街上应运而生。天音阁所选的地址就在这马行街与金水河交会之处。这倚河而建的居所便叫做河楼。
过了天音阁的大门就是花木扶疏的庭院,接着就是一进四重的楼阁,前三重分与众多琴师共同享用,而最后的一重便是留给魁首单独所用。尽管天音阁朱梁画栋,各处宫灯帷幔,却并不给人以奢华之感。
林逋便直接带着林挽进了第四重一边吃茶,一边等着侍女去通知缀玉姑娘。
果然不过一刻钟,一袭素裙的女子脚步匆忙地走了过来,梳着简单的流苏髻,髻上插着的步摇和宝钗也不甚相搭配,显然是匆忙之中打扮的结果。然而正是如此淡雅的装扮,却衬得女子脸上的红晕愈发惹人怜爱。缀玉见到林逋的瞬间便不经意地拨了拨耳边的碎发,一双杏眼脉脉含情,嘴角上翘着,猩红的薄唇欲言又止。
这就是成熟的女性吗?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娇羞姿态。林挽禁不住去观察和叔父交谈甚欢时的她,那张红唇的弧度。林挽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那时你带给我的乐谱,我每天都有在练习。”
“君复你为我写过的诗词,我经常还会拿出来临摹呢。”
“我一直备着君复你爱吃的梅干呢,可是今年梅开的季节你都没来过。”
“街西的熏香店又来了批南海产的异国香料,我特地亲自去挑选了些,焚过后会留下典雅的梅香,想与君复你共享,可你老是不来。”
“当初你来这来得多勤快啊,我才不信他们说你不会再来了呢,果然正想着,你就来了。”
缀玉说着这些话时,语气或是失望,或是开心,然而嘴角始终是上翘的。她注视着的只有林逋,于林挽,她只是用眼角扫了一眼。
林逋温柔而平淡地回应着,一如为林挽解惑时的语气。
“今天来得可不止我一个人呢。”
林逋说完,缀玉就皱着眉头,用紧张不安的眼神看向林挽,但听说林挽是他的侄女后,姣好的面容顿时舒展开来。
“今天特地想带她来听听你的梅花引。”
缀玉轻轻地笑了笑,说:“又是这个,随我来吧。”
林逋和林挽就跟随着缀玉进了间大概是她专属的房间。刚进屋内,一阵淡幽的香气就立刻让人为之一振,仿佛身体上的每个毛孔都要打开来呼吸。而首先映入眼帘是一张中心镂空雕刻的圆桌,雕刻的是一朵盛开的散瓣梅花,看上去仿佛脆弱得不堪一折,但上面却放上了茶水盘,都毫无大碍。屋左放的是三层的书架,上面大多是些成套的书籍,还有几盆欣欣向荣的绿植,书架之前便是一张供人读写所用的书桌。屋右便是一张以梅为主题的屏风,屏风之后是一张放在小几上的弦琴,小几的旁边放上了几张供人席地而坐的锦垫。再往右边的墙壁上开了一扇窗,窗打开之后,坐在锦垫上就可以看见一棵繁茂的梅树。在夏日里,梅树的叶子油油地闪着光辉。
缀玉没有多言,屈膝坐在弦琴前,先拨响了一根琴弦,和林逋奏琴的习惯如出一辙。梅花引本是琵琶曲,而古琴的奏法与琵琶不大一致,曲调往往是缓慢而意蕴悠长。也正因如此,古琴更能通过每个人对节奏的把握,体现出演奏者的心境。而自此刻缀玉手下的曲调却让林挽联想起乐天笔下的《琵琶行》,稍快的节奏像是漩涡一般把人吸进琴曲所创造的意境之中,千树万树的梅花迎风傲雪,朵朵摇曳生姿。回过神来,一曲已完。
“这一曲真是让我想起了当年与你的初见呢。”缀玉抿嘴轻笑。
“是啊,当年第一次见到你,你奏的就是这只曲呢。”林逋像是回忆起什么无奈地笑了笑。
“当时你还没到行冠礼的年龄呢,却敢翻过围墙,爬到我的窗台旁,真是个十足的莽撞少年。”
“是啊,那个时候年少不懂事。只是为了去听你的梅花引,而你却身体不豫,不想见人。”
“但这么多年来你愈发地稳重了,你还是这么的年轻俊朗,而我……却要到了迟春……”说着,缀玉的眼眶开始发红,终于是忍不住地抽泣起来。
林逋只好将缀玉抱在怀里安慰,低声地说着“对不起”。
林挽想起了昨天早上摘的荷花在夜里就悄无声息地谢了一地,又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一阵酸楚,于是悄悄地退出门外,最后听见缀玉说了句,“我最好的时光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