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觉就到了五月份,城中已经入了夏,池边的柳枝柔柔,而池中的菡萏在水光潋滟的映照之下,身姿愈发显得袅娜,一条石渡隐入荷丛,淡风掠过,柳摇荷动渡现。
林挽起了个大早,去采了两朵插在琴房的莲瓶里,待林逋刚来便拉着他看刚摘的荷花,然而很快又是一声叹息:“古人常把女子的容颜比作易逝的花朵,女子是这么容易老去,而且一旦老去了,就好像秋荷一般不堪。”
“此话怎讲,浟之。”林逋看着眼前还是个孩子的侄女,刚迈入青春的序列便开始担忧这件事,多少让人有点吃惊也有点心痛。
“父亲昨日听闻我来了月信便特地遣人给我讲了保养女子容颜的重要性,还有……”林挽脸一红便没再说下去。
林挽昨日习琴发现坐垫上有血迹时吓得手足无措,在林逋的安抚下向屋外的女侍求助之后才平静下来,因此也不避讳,但突然的停顿,林逋也多少猜到了些许,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对了,浟之,你之前让我给你带来的《莺莺传》看完了吗?”林逋一时又想了个话由来缓解尴尬。
前些日子,林挽随林逋到了他居住的别院,在书房里浏览时,林挽发现了一本小书上有着元稹二字,兴奋地问道:“这是那个写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诗人吗?”
林逋点点头说:“这是他写的传奇,《莺莺传》。”
于是出于对元稹的好奇,林挽便讨要了这本书来看。
“张生实在是可恶,说什么殷周的灭亡都是因为红颜祸水来为自己找始乱终弃的借口,分明是这些帝王自己难以把持,沉溺于美色,不去主持朝政,”林挽开始说得激昂慷慨,但声音却一点点低了下去,听上去并不怎么自信:“反而要让女子来替自己顶下亡朝的罪过……”
“我在想如果在这世上,大家不这样偏见女子该多好,张生分明是余情未了,然而却因为畏惧这样荒唐的说法……”林挽说着抬头看向林逋,认真地问道:“如果是叔父的话,叔父会抛弃莺莺吗?”
林逋看着林挽鲜有严肃的脸色,心里却有些吃惊,但还是认真地回答:“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在一开始就娶莺莺为妻。”
“难道叔父就不害怕会像张生所畏惧的那样兴奋过头而陷入枯鱼之肆吗?”
林逋摇摇头,说:“那也是张生拒绝承担责任的借口罢了。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也未见张生他如何陷入枯鱼之肆。”
林挽一听,两颊都羞红了,就转过身子拨弄莲瓶里的荷花,人面荷花相映成趣。
然后林挽轻轻地补说了一句:“如果我是莺莺的话,一定会再用情诗撩拨他再见,然后爽约。”
林逋会心地笑了。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林挽轻轻地哼起了曲调,唱起了李后主的《浪淘沙》。
“后主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性情纯真,词也愈发地天真烂漫,跟浟之你很像呢。”
“是吗?叔父可知道天音阁?”林挽转过头来,双眼直直地看着林逋。
“嗯。”林逋点了点头
“舍弟林拮告诉我天音阁是这天下琴中圣手聚集的地方,也是士林中的桃源,官场上凡是谁有了不顺心的事,都会愿意到天音阁里一解愁闷,”她顿了一下继续说:“舍弟还告诉我,阁中的魁首缀玉姑娘与叔父……互为知己。昨日,舍弟给浟之唱了这首词,说是缀玉姑娘很久没再见叔父了,心情郁闷到也不愿为别人演奏了,整天唱着这首曲子词。”
“是啊,最近都在教导浟之,很久没再见她了。”
“是真的啊。”林挽轻声说着,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提高了音调欢快地问:“叔父可以带着我去看看缀玉姑娘吗?听说当初她一曲动京城,明明是在三九寒冬演奏的梅花引竟真引得梅花竞相开放。”
“并非真实,缀玉后来告诉我是天音阁故意用炭火催出早梅,去博个彩头罢了。”
听见林逋直呼缀玉其名时,意外的林挽心里开始难受起来,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感觉开始慢慢升腾。
“如果你想去的话,明日我就带你去见见缀玉吧,市坊里的琴音可与你我二人平时习练的曲调大不相同,你明日一定要好好去分辨一下。”
林挽沉浸在自己那份奇怪的情感之中,茫然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