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禾玉曼再次踏上西行的旅途。
走出火车站,城市沉浸在灯火明灭的睡梦中,车站背后的山峦隐约可见,城市建筑显出朦朦胧胧的轮廓。车站广场,有人提着热水壶,拿着脸盆吆喝:“谁洗脸?”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快餐的叫卖声,行人车辆的喧嚣声,刺破黎明前的黑暗。
秋风萧瑟,寒气逼人。禾玉曼不禁打了个寒噤。接下来,还有三四个小时的汽车旅途。她得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补充些能量,暖和一下身子。她拉着行李沿路寻着,走进一家昼夜牛肉面馆。吃完面,也没有见到一片牛肉,不过,全身感觉暖和多了。
等她赶到长途汽车站,换上通往西河镇的大巴车上时,天空刚泛出一丝灰白的亮光。密闭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羊膻味。禾玉曼左右打量,发现头戴小白帽,身穿藏蓝色长风衣的回族同胞正在交谈毛皮买卖的生意。
“最近皮价又涨了,”一位蓄着长髯的老人说。
“国家限制原皮进口,国内皮价自然就要上涨,也到季节了,”另一位说。
“听说粤海有人走私进口蓝皮,被抓,”一位年轻人说。
一提到粤海,禾玉曼不由想起了蒋志平。自南湖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虽说禾玉曼同他妹妹蒋玉如情同姐妹,但每次见面大多聊各自的事情,偶尔也会问一下他的近况。唉!这人与人平时如果不联系,关系就慢慢疏远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汽车沿着一条蜿蜒起伏的灰色公路向西南方向移动。连绵沟壑间,一块块形状不一,高低起伏的山地,庄稼已经收割完毕,褐色的柴禾还堆在原地。
一座高架桥公路,宛如一条闪着亮光的蓝色钢带搭在两个互不相连的山坳间,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桥下高倍缩小的庄稼及庄稼人,不禁令人生畏。
前方的半山腰上,有几台挖掘机在工作,上空冒着一大片烟尘,那是筑路工人开山挖石,旁边有几顶帐篷。默默无闻的人们,无论刮风下雨,严冬酷暑,陪伴他们的只有机器的隆隆声响,经久不息的尘土和尖利的风声,等到新筑公路全线贯通,他们又该奔赴下一个战场。
远处,光秃秃的大山连绵不绝,雨水好的时候,才能看到一团团黛色。近处,河水在路旁湍湍流过,田野呈现出一片绿油油的景象。
汽车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即将到达县城-西河,又一个回族百姓的聚集地(约有80%的人信奉***教)。公路旁的平房矮屋,树木,终年蒙尘。一辆满载黄牛的大卡车呼啸而过,立即旋起一阵黄色尘烟。
禾玉曼提着行李下车,站在陌生公路的边沿四下张望,只感到头脑发晕,腿脚麻木,全身疲惫,她仍得坚持向前走去。
当她站在一家国营旅馆阴冷的大厅时,禁不住全身颤抖。前台服务员瞅着一个小屏电视,浑然不觉地望着屏幕。禾玉曼喊了声:“住宿,”年轻小伙才抬起头来,履行职责。
禾玉曼提着行李爬到第一个楼梯拐弯处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个声音:“住哪个房间?”吓她一跳。她一面寻找声音来源,一面回答204,仔细一看,才发现正对楼梯的玻璃窗口内有一颗中年妇女的脑袋,她就是服务人员。
禾玉曼爬上楼梯时,服务员提个热水壶走了出来,打开房间门,放下热水瓶,就算服务完成了。禾玉曼打量着屋子,陈旧的仿古家具,脏兮兮的地毯缀满烟火烧的黑洞,床单上清晰印着一团团未洗干净的油渍。屋内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她赶紧打开换气扇,打开窗户,街道上乱哄哄的声音全给灌了进来。本想洗漱后歇一会儿,再去工厂。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催促着她的脚步,她给马老板打了个电话。
没过多久,西河皮革厂的司机开着三菱帕杰罗停候在宾馆门外。禾玉曼登上专车直奔工厂。路途,司机道出了企业曾经的辉煌和眼下的困境,马老板之前聘请过两名印度技术人员,不知是文化差异,还是自然条件的原因,他们的能力最终没能在这片土地上得到有效发挥和施展。
工厂目前的处境,并没有影响马老板的心情。他身着黑色西装,还别出心裁地佩戴一顶黑色毡帽,精神抖擞地站在工厂的大门内迎候,颇有喜剧大师卓别林的风貌。
禾玉曼走下车,感谢马老板的热情接待,同时瞥了一眼工厂外景,主客方寒暄着向办公楼走去。楼道摆满了各种绿植,看来老板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禾工赞美花卉的漂亮,马老板眯着眼笑了笑,两人进了办公室。
屋内一堵墙都挂着颜色不同,风格各异的皮革,就连一张会议桌也摆满了皮革样板。如此高规格的产品,标志着企业加工的技术水平。
按照惯例,每到一家企业,禾玉曼都要先参观一下车间,了解一下生产情况及所要解决的问题,尽管这些在之前的电话中沟通过多次。
马老板带她来到车间,操作环境干净整洁,设备也是相当的好,不过产量不太尽人意,主要还是质量存在一些问题,马老板希望能借此试验,得到一定的改善。
午饭在工厂的招待餐厅进行,一同就坐还有其他客人。马老板给各位沏了一杯当地有名的三泡台盖碗茶,闲聊中,厨师端上来一大盘手抓羊肉,蒸土豆……禾玉曼很是好奇,竟有这么大的土豆,她还以为是红薯呢。马老板热情地介绍说,他们这里可是全国闻名的土豆主产区,个头大,产量高。盘子里的馒头更具特色,个个像裂开嘴的石榴。禾玉曼又是好奇,就问厨娘,蒸馒头的面里加什么东西了?厨娘说什么也没加,是自然形成的,她无法理解。
下午。试验开始了。加料间隙,禾玉曼在小院踱起小步。寒风瑟瑟。她在脑海里反复斟酌几个关键工序的用料……
晚上回到宾馆,禾玉曼才想起给蒋志平打了个电话。
“我准备离开南湖,重新找个地方,”蒋志平说。
“发生什么事了?”
“国内原料皮供应紧张,为了减少进口关税,走私便应运而生。管理层参与走私进口蓝皮,且数额巨大,几名相关人员已经被捕,公司银行账户被冻结,生产立刻陷入瘫痪……”
听到这里,禾玉曼陷入深思。好端端的一个企业,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真是太可惜了。
“那你打算去哪儿呢?”
“准备组建一个团队,对生产、技术、销售进行全方位的承包,”
“这个主意不错,”
……
第二天清晨,寒气逼人。阳光却很少吝啬,每天都会很早照亮办公楼与车间的屋顶,院落。迷人的秋季。工厂围墙上爬山虎的叶子在清冷的晨光中泛着饱满的酒红色,葡萄藤的叶子变黄了,小菜园里的萝卜、青菜露出秋日饱满的翠绿。饭堂的蓝瓦屋顶上方炊烟袅袅,随着川道的气流旋转飘散。
手工喷台前,禾工细心调配材料,反复试喷,吹干,与样板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