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徐徐降临,屋里亮起了灯光。禾玉曼这才想起返程的路途。白天定点通行的公交车早就收车了。她打算搭乘摩的返回的想法,最终被蒋志平执意要送一程的决心所替代。
下楼后,蒋志平去推他的自行车。薄云覆盖的天空愈来愈暗。他一跨上车子,就倏地滑到她的身旁,“上吧!”他一声令下。禾玉曼有些难为情又不容置疑地跳到车子后架上。心想,人家上了一天班,还得为了自己辛苦跑一趟,心里不禁有些歉意。
夜行人坐在自行车上,滑下一段慢坡,车轮铮…铮…地滚动在起伏不平的沙石路上。不远处,点点灯火在闪烁,间或传来一句陌生的叫喊声,让思想还没完全融入这片土地的禾玉曼感到一种隔膜,一种距离。文化、语言和习俗的相融,如同一项习惯的建立,有着顽固的排他性。
走上不算宽阔的水泥路面,车子的声音马上减小了。行人稀疏的公路上,间或有摩托车或汽车疾驰而过,影影绰绰的树木缓慢向后移动。这会儿,半月形的月光穿出云层,映出的灰色路面毫无畏惧的向远方延伸。空气中飘来桂花的味道,还有他吃力的喘气声,禾玉曼又一次被这无怨无悔地付出深深感动。一种无辜的情愫,一种压抑在心底默然而不能发的情绪,被一股亲切的气息悄悄点燃,梦幻般地萦绕着她,让她沉醉其中。宛若流星般的短暂渴望瞬间又被擦身而过的摩托车震得七零八落,最终变成无言的羞愧。禾玉曼在心中始终秉承一个理念:以前不曾发生的,以后也绝不会拥有。
她永远不会忘记:近在咫尺的蒋志平曾给自己的无数帮助。当她神情忧伤地走进质检科,是他的关照与理解,让她平稳渡过那个令人愤懑的颓丧期;孤独清冷的宿舍,是他送来火炉取暖;在她梦想逃离的无助时刻,又是他毫不迟疑地伸出援助之手……而她却没能给过他什么帮助。平日里尽管周围充满着陌生,但一想到不远处有位如兄若师般的坚强后盾,她的心里立时就会变得踏实而安全。
有缘无份的他们在国企奋斗的岁月里,一次又一次地走到一起,如今为了心中的梦想,为了共同的职业追求,再次汇聚到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南湖。
“玉如最近还好吧?”禾玉曼问。
“好着呢……”
蒋志平从前并不看好的婚姻,硬是靠着妹妹的勤劳与睿智变成一个幸福的港湾。他为妹妹目前的现状感到由衷的快慰,现在就是两个弟弟还得让他费点心。小弟和平身板矮小,车间的活儿有些吃不消,整天嚷嚷着要出去重新找事儿做。二弟安平能吃苦,暂时没有别的想法。
通向工厂的岔路呈现在月光下,禾玉曼说了声,跳下车子,满怀感激地道了声:谢谢!辛苦了!蒋志平一只脚未着地,立即调转车头,挥了下手向前驰去。
日子在无穷尽的忙碌中渡过,转眼就到了中秋节,漂泊在外的游子纷纷赶着回家团聚。禾玉曼因另一半的工作调动没有着落而心无定向,取消了回家计划。
粤海人对中秋节的重视程度不亚于春节。民间更是有盼月、赏月、送月的习俗。陈氏皮革的老总陈家辉没能顾上回家,而是特意从香港赶回与员工们团聚。
傍晚。茶楼的气氛热闹非凡。全体员工像一家人似的团聚在一起,庆祝中华民族这一传统佳节。陈总即兴发表了简短讲话,并祝大家尽情畅饮。
陈家辉是一位特别注重细节的领头人。即使酷热的夏日,每天他都会依照衣服的颜色佩戴相应色系的领结。有人问他,不嫌麻烦?他总是执着地说,“和企业做产品一样,细节很重要,个人形象,就是企业最好的代言。”
手拿筷子夹菜的汉斯不明白这是什么节日,转头便问身边的翻译。“Mid-Autumn Fest”禾玉曼告诉他。同桌的榭工用两只手比画出一个圆饼,并用中文说,“月亮节”,鬼佬随即跟着学了一遍。
平时难得和大家聚在一起的陈家辉一有时间,就和各位分享他的超前理念和思想。
“我们的前期投入的确高了些,短期来看似乎有些不公平,但是应当看到物价在逐年上涨,再过些年,环保压力达到极限时,国家必将采取强制措施,迫使所有的污染企业必须处理达标才能生产,到那时,我们已经进入稳步发展期,而他们投入环保的资金将要比现在高出许多倍。”
“陈总总是高瞻远瞩,着眼未来,相信一定会有哪一天的。来吧!大家一起干杯!”梁厂长对未来充满信心,在陈总说话的间隙插了一句。酒杯落桌,陈家辉用英语和汉斯说了几句,接着又说:“尽管我们的环保型产品,废水处理走在全国同行的前列,但我们的产量和发展速度还远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在座的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大家不远千里万里相聚在这里,不就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和目标吗?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勇于拼搏,为企业创造更多的佳绩。”为不凉薄其他员工,他和梁厂长去给其他员工敬酒。
宴席结束。禾玉曼回到宿舍,一道皎洁的月光无声倾泻进来。地板,桌子,还有墙壁都染上了柔曼清丽的月色。为了保持这份静谧,她没有开灯,而是直接倒了杯开水,打开包装精美的香港新荣华月饼,坐在床边,一丝空虚和失落渐渐袭上心来。她抬头望着窗外的银色天空,不禁自问:“吴刚在哪里?嫦娥又在哪里?”隔壁房间传来醉醺醺的说话声,还有喝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