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至,黎明还未真正到来,天地万物处于暗淡和静谧中。禾玉曼拉起行李箱迷迷糊糊地走出车站。寒风吹过清冷的北方大地。小贩躲在城墙的背风处,扯着嗓子喊叫:“肉夹馍!”“煎饼!”炉子上方飘忽着的白色蒸汽传达着食品的诱人香气。
禾玉曼搭上一辆随处停靠的出租车疾驰而去,车轮煽起路面的尘灰落叶一阵乱跑。熟悉的街道,黯淡的灯光,门窗紧闭的店铺。偶尔,掠过清洁工的身影,骑车子上学的学生。车辆行驶至友谊大道时,路灯把梧桐树的寂寞光影抛洒进车内,一路晃动。
身心疲惫的禾玉曼刚一跨进家门,就看到客厅沙发上赫然摆着一个镜框,走近一看,竟是曾子凡与陌生人的合影。
曾经一心想拨开迷雾,可当那团迷雾真正呈现在眼前时,又变成侵蚀她五脏六腑的毒药,她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面部肌肉严重痉挛。她顾不上眼睛的疾痛,抓起镜框,就冲进了卧室。
“你想从这个家剥离出去,那就赶紧地滚吧!”禾玉曼疯了似的喘着粗气怒吼道,同时举起手中的镜框朝那颗装满谎言的脑袋砸过去。
城市居民还沉浸在温暖的酣梦中,钢筋水泥铸就的高楼里传来一阵玻璃的碎裂声,划破了冬日清晨的宁静。失去控制的飞行物严重偏离预定轨道,撞到墙上,才跌落下来,变成碎裂的亮片,扎进背叛者已经成像的脑袋上。一对空虚灵魂,充当了婚姻坟墓的纸扎花篮。
禾玉曼调整了一下呼吸,走进孩子的卧室。爬在被窝里的儿子被刚才的声响吓得直哭,他含泪说道:“妈妈别难过,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母亲俯下身体紧抱住儿子大哭起来。
太阳露出了微弱的红光,新的一天开始了。窗外,上班的,采购年货的人在小区楼下的通道上出出进进,步履匆忙。
禾玉曼回到主卧室,从衣柜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红色方形铁盒子。岁月销蚀,盒子边角的油漆有些剥落,但中间的几朵黄色小菊花依然鲜艳。她双手捧着盒子来到客厅,就像端着冰凉阴森的骨灰盒。
刚用手抠开盖子,一股陈旧纸张墨迹的气息便迅速蔓延开来。岁月煎熬,信笺已经泛黄起皱。她双手有些颤抖地打开了一封信,那是连接两地思念的生命记忆;是一个个望穿秋水的日子,迎来的无价珍宝。
“如果我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调到我的身边……”曾子凡当年饱含深情的蓝色思念,拳拳心语,此刻,就像散了架的死人骨骼,毫无生命力。
“将来,我一定要把咱们的爱情用文字记录下来。”禾玉曼的脑袋里忽然冒出当年的一句美丽诺言,不合时宜的在做配合。
她用手指揉了下眼角排出的粘稠物,拿起打火机‘嘭’的一声,点燃了。扑闪的火焰刚点亮了一个小角,就给空中来风熄灭了,飘起一丝呛人的黑色烟雾。她再次用力拨动打火机的砂轮,柔软的火苗渐渐吞噬记录着一对年轻夫妻彼此思念的文字,瞬间化成团团卷曲的黑色灰烬,刺眼的火光照亮了颓丧者绝望的脸庞。曾经用心珍藏,梦想成为浪漫爱情见证的信笺,最后戏剧般地充当了婚姻坟墓的祭品,祭奠一场半途而废的婚姻。
曾子凡闻到了烟味,默不作声地来到客厅,仿佛为了共同的纪念。他留着一头稀疏的短发,乱蓬蓬的脑袋低垂着。第二封,第三封……顷刻间化为乌有。灰烬随着空气悸动,散落在冰冷黯淡的茶几上,地板上,像一片片残破的梦。
那天下午。禾玉曼去了趟位于市中心的眼科医院。大夫叮嘱她要控制情绪,按时用药。她心灰意冷地走出医院。
城市建筑的屋顶残留着团团积雪,冰冷的雪水顺着僻静处的落水管淙淙流下,沿着街道的地砖恣意漫流。阴冷的寒风,像无数针芒掠过禾玉曼清冷泛红的脸颊,她伸手竖了下黑色羊绒的大衣领子,穿过人群拥挤的白色斑马线,走进斜对面一家夜晚和白天一样灯火辉煌的百货大楼。
“嗨!”蒋玉如胳膊上挎着一件红色羽绒服站在四楼的滑梯口,笑盈盈的向她挥手。
就在同一天,善于经营的蒋玉如在平原地区最大的百货商场租了两个柜台,专售真皮女鞋。从开始的出租车生意到鞋料经营,再到以鞋业零售为主导的事业路线,一路走来,可谓风雨兼程。
几年前的一个夏天,蒋玉如骑着电动车给城郊一家客户送货。返程途中,天空阴沉,电闪雷鸣,不多时就下起了大暴雨。一道道绿色电光跟随着她不停地轮番轰炸,吓得她赶紧停下车子,躲在路旁的草丛中,雨水像瀑布般的从她头顶灌下来,她抱着脑袋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此时,两人一见面就像亲姐妹似的手挽着手,边走边聊,在目不暇接的服装柜台前驻足观赏。大楼里的暖气真是给力,一会儿,禾玉曼就感觉全身暖融融的,但她并没有立即脱去外衣,而是想尽可能多地享受这种温暖。细心的蒋玉如从禾玉曼的凝重神色中读到了什么,便试探性地问:
“你俩最近好着吧?”
“过完春节,就去办手续,”蒋玉茹吃惊地转过头,神情紧张地盯着禾玉曼问:“啥?”同时停下脚步,“要不我去找他说!”
“没用!都这么长时间了,我已经受够了。其实,人生有很多可以追求的东西,不能总纠缠在这种事情上,”
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眼疾,一是怕她担心,另外蒋玉茹可能会更加反对她的决定。蒋玉如看她说话的态度如此坚定,只好转变态度。
“那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回到家乡,陪伴父母……”禾玉曼说着,向前走着。
“再缓一缓吧?!”她叹了口气,接着又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这一天到晚忙的,老陈还嫌家里没收拾啦,整天冰锅冷灶的。人心没有底呀!”
“时光锈蚀,慢慢剥落了偷猎者的厚重粉彩,岁月洗礼,渐渐撕开了伪装者的无情面纱。”是禾玉曼对自己两年多牢狱般家庭生活所作的一个自嘲。无法抹去的伤痛顷刻间层层剥开,汇聚成苦涩的泪珠盈满她的眼眶,无可抑制地冲破浓密睫毛的围栏,扑簌簌滚落。
“要知道,让孩子在一个有继父或继母的家庭中成长,对孩子心灵的影响……”蒋玉如轻言细语地劝说。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我才一次次退让……”
“看在孩子的份上,全当什么都没发生。”好友劝慰道。
“不,一切都该结束了!”两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中。
此刻,禾玉曼对朋友的含义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和感悟。朋友,就是在你最艰难的时刻,给你最坚强支撑的人;在你心若冰霜的时候,给你温暖的人;在你艰难攀援的时候,拉你一把的那个人;朋友,又像漆黑夜空下一盏闪着微光的灯塔……大楼里响起了结束营业的广播通知,能够读懂彼此的朋友在灯会璀璨的商场门口相拥而别。
正月初一的清晨,天空阴沉寒冷,一夜的积雪足有半尺厚。吃过早饭,零零散散的雪花还在空中飞舞。禾玉曼带着儿子走出家门,踩着松脆的积雪向小区的门口走去。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穿上了节日的银色盛装,斑驳的树皮任寒风任意撕扯着,四季青却像盖了一层毛茸茸的棉被,车辆缓缓滑过冰雪混合的路面,穿着彩色服装的清洁工尽力清理人行道上的积雪。
“妈,今天过年呢,高兴点!”善解人意的儿子劝慰道,倍感安慰的母亲点了点头。
鞭炮声此起彼落,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散落在雪地上的红色纸屑是那么的刺眼,一团团红色,宛如带着热量的鲜血,禾玉曼感到阵阵眩晕。“如果不能获得重生,我将在蜕变的疼痛中死去,可这疼痛到底是怎么来的,我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