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原皮采购到位,化料准备到位,还有辅料的投入,成功的曙光即将呈现它耀眼夺目的一线罅隙,禾玉曼满怀激情的前来迎接,却被眼前的一幕给吓懵了。
平日里显得有些冷清的院子,那天下午,突然闯进一群携带劳动工具的村民,乱糟糟地嚷嚷着。
“污水跑到田里,烧坏了俺家的庄稼!”
“赔偿……”
“不行,关闭!”
……人群中各种抗议声不绝于耳。
正在车间指挥生产的禾玉曼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霎时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胸中涌起。
原打算等到生产理顺再列入议事日程的废水处理问题,不偏不倚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发了。临时排放于公路引水沟的废水,由于生产量的增大,没能有效疏导,蔓延进了农田。
她强压下心中的苦痛,迈开颤抖的双腿向人群走去,不容置疑的表示道歉。
“各位乡党,对不起了!能再容我一段时间吗?”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和悲伤。
“不行!”肃静片刻的人群中再次掀起此起彼伏的叫嚷声。
“那你们就去乡镇企业办找徐经理。”说完,她满腹委屈的向宿舍走去,紧闭房门,一下子扑到在床上,积压已久的苦闷与疲惫此刻全都变成酸楚的泪水涓涓涌出,在蓝底白花的枕巾上尽情流淌……
“毕竟是临村的乡党……”人群中有人说。
经历一阵无聊的骚动后,群情激愤的声音渐渐自行消落,众人喊着朝大门外走去。
傍晚时分。禾玉曼从床上爬起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额头上冒出几处暗斑,一丝忧伤掠过心际。她梳理了一下凌乱的短发,神情忧悒地走出屋子。看到车间里的灯还亮着,便向那里走去。几名员工默不做声地完成最后的任务。
“谢谢你们!干完活早点回家吧!”她无比感动的对大家说。
走出寂静的院落。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正在拔节抽穗。禾玉曼站在田间地头,凝望着黄昏时分万籁俱寂的广阔田野,吮吸着甘醇的自然气息,眼眶涌出难以言喻的泪水。
“宽厚纯朴的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生灵。无数盘根错结的血脉亲情深深根植于这片土地,生生死死在这里交替变换。啊!养育我生命的土地,多少次的魂牵梦绕与眷恋,今日却是如此愧对……”她喃喃自语。
废水处理,曾让她思忖良久,而如此弱小的规模,何以支撑巨额资金的投入?在国企的那些日子,为了改变职工的工作环境,她为之焦虑,为之费尽心机地去改善。而当自己创业时,却把精力完全投身到产品质量的提高上来;投身到实现盈利的目标上来,致力于环保生产的理念,被急于创业的热情所吞噬,频繁萦绕于脑海的担忧,被一直的忙碌所掩盖和遗忘,最终把心中的坚持、努力和承诺全给忽略了。
不远处青瓦成片的村庄,间或传来牲畜的叫声,人的吆喝声,还有庄稼人的说话声,天地间一片祥和。禾玉曼加快脚步向前走去,穿过村庄,再向前走三百多米就是北原镇的行政分界线,绵延四十多公里沟壑纵横的北坡。
曾几何时,每次回家,她都会和家人来到这个地方,鸟瞰北方广阔的川道沟壑,满足久居城市的视野枯竭,而今却是另一番心境。她双臂抱膝,坐在人迹罕至的坡塄上。微风吹来,浑身都感到轻飘飘的。
她凝望着北面铁灰色的天穹,山坳间星罗棋布的村舍,满坡丛生的槐树,即将盛开的花瓣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个别性子急的已经绽放出淡黄色的花朵。宽阔明亮的巴河,宛如一条蓝色飘带,自东向西日夜奔腾不息。矗立于河边天蓝色屋顶的厂房,公路上无声跑过的汽车,犹如一幅四季变幻色彩的巨幅立体油画。
儿时割草背沙石的羊肠小道,已被密匝匝的树枝绿叶所掩盖。人生的道路,又何尝不是如此曲折迂回?
回想几个月来的日夜奔波,自己宛若一名孤独的爬坡者,在漆黑寒冷的夜里独自前行。周围一片荒山野岭,内心焦灼无比。
“向你这样有文化的技术人员,应该去指挥工厂的大生产,消磨在这里,不是大材小用了么?”
几日前,一位善良村民的提醒,再次回旋于禾玉曼的耳边,她对自己的创业梦想再次重新评估。
眼前景物越来越模糊。小鸟纷纷回巢,林中响起一阵密集的鸟鸣声,简单的乐音此起彼落,是因夜幕降临产生的恐惧,还是为一天的忙碌后高歌?不得而知。
这时,她站起身来,没有沿路返回,而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微风徐徐,绿色的麦浪层层翻滚。远处村头的烧砖厂,毫不畏惧地喷吐着滚滚浓烟。
北原镇宽阔的黄土地,绵延分布着几十个村落。村邻村,地连地,祖祖辈辈在这里迎娶送嫁,繁衍生息,绵延着枝枝蔓蔓的血脉亲情。随便在什么地方,和谁搭上几句话,就能找出熟络的血脉亲情,稍有什么事情,也会迅速地传遍十里八街。
父亲得知闺女的事情后,火急火燎地骑上自行车就走。他不放心呀!而当他赶到工厂时,大门已经上了锁。一看天也黑了,他还以为女儿进城了,就又往家里赶。进门后,啥话都没说就朝亮着灯光的牛圈走进去,给牲口续添些草料。
这时,禾玉曼跨进家门。母亲焦急的从厨房迎出来,看她一副消沉的样子,就问吃饭了没?她说不用了,便直向正屋走去。
一向言语不多的父亲听到说话声从牛圈走了过来,站在院子中央,朝着女儿的背影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别再干了!”随后拿起窗台上的那只老烟斗,坐在屋檐下闷闷不乐地抽起自己种的烟丝,火光熏烤着他那张刻满皱纹的脸颊。
第二天一大早,禾玉曼就来到北原镇,打电话给胡宗俊说:所有的成品及半成品一律折价出售,一切损失由她承担,并知会了乡镇企业办的徐经理。
曾经满怀信心扬起的创业航帆,因无力解决废水污染问题而黯然神伤地收起了脆弱的桅杆。这个先天不足的‘新生儿’似乎早已熟知了这个世界,没有一丝恐惧,没有一点声响的就来了。在还没有来得及起名的时候,就结束了它短暂的使命,却在禾玉曼的职业生涯中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和遗憾。从此,她经常做一个相同的梦,那就是即将考试,但自己还都没有复习,无法克服的焦虑,持久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