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前夜。禾玉曼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准备带回家的部分塞进行李包,不打算带的装进箱子,暂时寄存在蒋志平家,给可能的到来减少不必要的运输麻烦。
拾掇完毕,她坐在床沿上,望着生活过的房间什物,不知不觉中,熟悉的小屋已变成生命的一种陪伴。离开,是否还能再次返回,暂无定数。一边是家的牵引与思念,一边是事业前景的诱惑。如何取舍平衡,她站在其间,茫然得不知所措。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蒋志平赶来送行,并一再叮嘱:“这里有着广阔的发展前景,希望你能再来,”她点头表示赞同。
盼望多日的回家,当真要跨出门的那一刻,脚步竟变得如此沉重,就像离开家南下的那一刻。禾玉曼的大脑瞬间处于空白状态。几秒钟后,才想起拉上门锁,跟着蒋志平的脚步匆匆向楼梯口走去。
司机在大门口等候。天空阴沉沉的。望着蒋志平开的客货两用车爬上那段熟悉的斜坡向西驰去,禾玉曼才登上单位的黑色帕萨特轿车,沿着市际公路向东飞跑,在港台歌曲欢快节奏的陪伴下,直奔南湖机场。
禾玉曼坐在后排座上,思绪像窗外一闪而过的匆忙景象,任意翻飞。半年多来粤海生活的历炼,要比国企八年时间学的还要多,劳累与疲惫被充实和快乐的工作事项所掩盖。特别是与汉斯学习的经历,对未来的职业生涯将会产生深厚的影响。
“这条路算是走对了。”她在心中快慰地感叹到。
刚到机场,风卷黑云,大雨及至。手捏机票的禾玉曼站在候机大厅的玻璃墙前,焦急望着雨幕中如镜子般的地面,迎来送往的电瓶车,停机坪上的飞机,冒雨执行公务的工作人员。
昨天给家里发过电报,下午三点就可以到达平原机场。曾子凡和孩子一定激动万分,翘首期盼。
地处北国的平原市被一层厚厚的白雪所覆盖。手持鲜花前往幼儿园接孩子的曾子凡向天空望了一下,茫茫天际布满了白茸茸的毛絮。
“爸爸,这花真漂亮!”被提前接出来的孩子一出门就高兴地喊着。是的,背衬雪花飞舞,玫瑰尽显它的娇美和艳丽。
“这是送给妈妈的!”他抱起孩子就向公交车站走去。雪在脚下滑得咯吱咯吱响,树枝上堆积过重的雪团不时“啪”的一声跌落下来。云层覆盖的天空划过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爸爸,这是妈妈坐的飞机吧?”孩子抬头望着天空,煞有介事地伸出一根手指问道。
“是的,一会儿就能见到妈妈了!”
天真的孩子不知问了多少遍的问题,父亲也不知回答过多少遍,就像熟读一首美丽的歌谣。
西郊机场大巴车终点站,站着一群接机的守望者。雪越下越大,站在雪地里的曾子凡不时拍打孩子身上的雪花。没过多会儿,孩子冷得受不住,就在地上跺脚。他抬头望了望父亲那被冰霜围剿的睫毛喊道:“爸爸像个老爷爷!”瞧着孩子冻红的脸颊,他爱怜地抱起来,朝着来车的方向翘望,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车,也未等到要见的人影。孩子又一次问:“妈妈咋还没到?”他不知如何作答。
原计划四点多就能到达市区,父子俩硬是在雪地上坚持等到五点多钟,还未见到人影。眼看着接机的人陆续都走掉了,曾子凡心里一阵焦急和失落。夜幕徐徐降临,天气如此寒冷,他无望地抱起孩子和冻僵的花朵原路返回。1/
相距上千公里的南湖机场,雨还在下。大批航班延误,旅客滞留,无法确定的飞行时间,天各一方的牛郎织女只能在茫然无助中隔空相望。禾玉曼无比焦灼地躺在机场宾馆干净整洁的床铺上,望着落地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幕,归心似箭。
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如愿登上飞往家乡的航班。飞机在晴朗无云的空中飞行两个多小时,平稳降落平原机场。禾玉曼那颗悬浮已久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坐上通往市区的大巴车,一想到很快就能看见朝思暮想的孩子,她的心快乐的都要跳出来,多想让汽车快点跑呀,可是融雪结冰的路面,车轮不听使唤的直打滑。
城市点亮的灯火,背衬白雪残留的北方世界,是多美的景色!禾玉曼下了车,背起行李一路小跑,几次险些跌倒。
踏进阔别已久的筒子楼,一股久违亲切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灯光暗淡的楼道,每家每户的门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破旧条桌架着煤气灶,桌下挤满了大白菜及杂物。尽管过了晚饭时间,油烟饭菜的余味还在走廊的狭小空间迟迟徘徊。
禾玉曼抬起激动不已的手臂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板,门轴活页吱扭一声,背对着门坐在床上的父子俩根本来不及反应是什么声响,条件反射似的回过头。
“我的宝贝儿!”禾玉曼喊了一声,就已经紧紧抱住了他们。
孩子喊着妈妈,母亲喊着孩子,那一刻,幸福盈满十几平米的小屋。孩子挣脱父亲的手臂,扑进母亲的怀里,一股充溢着熟悉气息的暖流贯穿禾玉曼的全身。
“我朝思夜梦的宝贝,我的孩子,对不起……”伴随着无限的愧疚和激动,母亲把脸紧贴着孩子,嘴里喃喃自语。
等她缓过神来,这才上上下下,一遍又一遍打量多日未见的孩子。声音有些不同了,似乎比以前变小了,变得不像记忆中的那个声音。
“看妈妈给你买的新衣服,”母亲坐在沙发上,抱着孩子,从包里掏出新买的衣服,急于试穿衣服的孩子,硬是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出来。
“孩子是咋熬过来的?”急于探究孩子内心感受的禾玉曼轻声问道。
“儿子有时哭着要妈妈,只能哄着说,过几天就会回来。”曾子凡用手捂在嘴巴上悄声说着。
禾玉曼望着孩子,眼睛里饱含激动的热泪,她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以后的日子,如何来弥补这份情感愧疚的欠债……
“不能给孩子的成长带来任何缺憾!”春节刚过,曾子凡的一句话,又一次挑起禾玉曼心中酝酿已久的矛盾与煎熬,也是自她回家以来,一直徘徊在心头又不愿意倒出的苦恼。
南方那份工作的诱惑,她是多么想能再坚持一年,把自己的经验锤炼得炉火纯青再做重新谋划,然而母子分离的痛苦又会折磨她心底那根最脆弱的爱的琴弦。
如果不再南下,原单位是回不去了。曾在一次散步中一闪而过的思想火花,此刻却奇异般地照亮了禾玉曼眼前的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