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外界称为文化沙漠的粤海地区(农村许多小孩子放弃上学,做起生意),经济却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发展。缘于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西方科技、文化、信息的快捷传入,全国各地优秀人才的蜂拥而至,还有粤海人勤劳吃苦的秉性。
南湖机场也成为国际流行趋势的T台和窗口。每当有海外航班着陆时,手持相机的各路设计师便纷纷围拢上来,像狼群闻到血腥味道一般的兴奋。他们将目光紧紧盯住时尚来客的脚步,服装或是肩上的挎包,用镜头对准涉猎的目标点,闪光灯一阵疯狂闪烁,国际流行的点滴元素霎时就会摄纳手中,回家后经过筛选分类,一天后,相关的模拟样板就会送达皮革厂的试验室。颜色可以用一块纸片,树叶或布料来表达,性能则可以用小皮块或文字尽情描述。
如果一切进行较为顺畅的话,那么用不了半个月的时间,一款新皮鞋,皮包或衣服就会上架到该地区或是异地繁华百货商场的柜台,走进百姓的生活。
国际潮流就是以如此惊人的速度被快速复制或改编,像鳄鱼吞噬羚羊一般的消化吸收,从而带动国内整个行业的飞速发展,这就是粤海人特有的本领。全国的制革看粤海,粤海的制革看世界。
留着平头的梁厂长手捏一沓样板,箭步如飞地穿过车间通道,递给正在试验打板的榭工,其中一个非常亮眼的样板就是贴在一张A 4纸上翠绿色的芭蕉叶,旁边附了两项要求:一是表面要如此透亮,二是手感中等,尽快交板。
禾玉曼反复打量,以她的视野,还没见过如此高透亮的产品,同时也非常期待能亲眼目睹这份皮革试卷打板制作的全部过程。
上午十点多钟。梁厂长带来两位陌生的寻梦者踏进试验室。一位来自安徽,本科毕业的李女士,另一位来自粤海本地的林先生。
粤海经济的飞速发展及丰厚待遇的双重诱惑,吸引着全国各地的有志人士潮涌般纷至沓来。会水性的,不会水性的,一拨儿,接一拨儿的南下寻梦。他们像虔诚的麦加朝圣者,任何激流险滩都无法阻止前赴后继的脚步,在这里选择或是被选择,最终将会被冲至一个诱人或是艰辛的岸边。
梁厂长派人拿来两张对分过的牛皮发给他们,实战考核在转鼓启动的那一刻正式开始。试卷相同,就是那个芭蕉叶样板。只有一次展示机会,难度可想而知。
一个人要是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多少都要换水土。而一份成熟的皮革工艺,换个地方,同样会因水质气候而难以适应。
试验考核的第二天。德国BAB公司的技术人员前来做新材料推广试验。在这里,化料公司的技术服务就像流水的宴席,隔三岔五的不请自来,也是国外化工公司为国内技术现状而特设的一道推销手段。正是这种别具一格的服务模式,为沿海地区企业不断输送新技术,新材料,新信息,带动当地制革业的蓬勃发展。
有过走南闯北经历的林工脑子机灵一转,试验中不理想的环节,可以拜他们为师,如果做得好,不就一举两得。想到这里,他抓住时机很快与BAB技术人员攀谈起来。几天后。林工的试验取得圆满成功,并替代了榭工的位置。李女士,因长期在国企工作,根本不熟悉进口材料,将面临重新选择。
应聘或辞职,停留或离开,各有缘由。流动与漂泊,就像理发馆门前转动的彩色柱子,红的过去,绿的就来,不停变换,是那么平常和司空见惯。
一个阴冷的冬日早晨。榭工带着他的行李黯然离开。缘于不久前错染了一鼓牛皮(应该染为黑色,却被染成绿色)。一份没有书面通知的生产计划单,仅靠别人的口头传达造成的执行失误,这是一个无法澄清的事实,最终盲目压在执行者的身上。在这里做事,只看结果,完全不听信理由。
榭工来粤海五个年头了,换过两个地方。对于这种不确定的职业漂泊,他已经习惯了,但愿下一程的奔波,不要太过疲惫。
如果白天一切顺畅的话,禾玉曼会在吃过晚饭后,到工厂附近的田野去漫步,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她的身心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解脱和放松。
如今,只要汉斯一开口,一串德语词汇就会在她的大脑里快速完成排列组合并脱口而出。三个多月来的实战演练,比大学四年死记硬背的效果要强许多倍。想到这里,她倍加珍惜眼前这份工作,她多么想让自己的技术和经验能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得到深刻的积淀和丰满,并很快走向成熟。
禾玉曼迈着无比轻松的脚步向前走去。绿色田野呈现出另一种生命的欢乐。她一面欣赏冬日的自然美景,一面整理盘亘在大脑中难解难分的思绪。目前让她感到最为恼火的是:曾子凡的工作调动还没有影子。计算机专业在粤海可是大有作为,这里的单位已经落实,主要是原单位不愿放人。自己冒险辞去公职,已是背水一战,决不能让他再走相同的路,万一国家政策有个变动怎么办?这个不能不考虑。
一想到年幼的孩子,禾玉曼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儿,甚至怀疑当初迈出这一步到底值不值?但是回去又能做什么?皮革就业面这么狭窄,北方的私企大多还停留在蓝皮加工的层面上,即使有做成品的,也因材料设备的制约,产品在低端徘徊。她断然否定地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共同绘制举家南迁的蓝图,在无奈的等待中慢慢变成模糊不清的海市蜃楼。朦胧的失望中,禾玉曼开始寻找善后补救的种种可能。如果回去创业呢?思绪的火星蓦然间在她的心底亮起。
火星,或许会徐徐燃烧化作一团大火;或许会因为其它事情的到来而将其覆盖或泯灭。
禾玉曼已经走上一条田垄。收获过的稻田,留下明晃晃的稻茬。金色阳光洒满一畦畦绿油油的菜田。不远处一位戴着草帽的庄稼人背衬残阳,赶着水牛在田间悠闲耕作。她边走边努力思索,在没得出满意答案时,她弯腰捡起一颗石子,向附近的池塘扔去,水面顿时被激起层层涟漪。
“活跃在粤海一带从事制革化工服务的,大多来自香港台湾,而且是从化学专业转过来的,现在发展的都很不错,”
“一个没有什么皮革基础的翻译,在工厂做了几年,如今成为技术精湛的专业人才,”
“还有一位老板。最初在一家皮革厂打工,几年后承包了一家皮革厂,最终建立起自己的工厂,如今干得风生水起。”
蒋志平的话,频繁萦绕在禾玉曼的脑海,成为鼓舞和激励她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与源泉。
刚才还挂在西南方向的太阳,现已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坠落在远方地平线上的草丛中。寒气袭来。禾玉曼站在那里,久久凝望着夜幕降临前的冬日天空,一行飞燕无声掠过,消失于远方天际,思念的热泪盈满她倍感孤独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