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禾玉曼满怀兴奋与喜悦地踏上一辆北去的列车,去参加一个稀土应用方面的技术培训。
火车在暑热中疾驰,头顶的风扇不停地旋转,也无法驱逐硬座车厢里的闷热,过道上的行李和人挤得满满实实的。三人座的绿色人造革高背座椅上,禾玉曼紧挨窗户而坐。相比其它两个座位,这个算是较为理想的位置。一来能吹上外面涌进来的风,还能毫无障碍地欣赏一闪而过的沿途风景。然而,这一切让身体本来欠佳的禾玉曼无法尽情消受。
没过五分钟,她就感到视觉疲劳,不停地打哈欠,随后就顺势趴到小桌板上。车厢颤悠悠地抖动,呼呼的气流声,脸颊上的碎发乱飞,都让她感到极不舒服,就又坐起来。
“倒着坐不舒服,要不换一下座位?”对面座位一位白面书生柔声细语地问道。
“没事儿,谢谢!”禾玉曼心里有些感动。
……
他,曾子凡,平原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在一所中学任数学老师。记不清过了几站,他就下车了。
她为期一周的培训学习,似乎覆盖和淹没了火车上的经历。然而,谁能料到茫茫人海中,火车上一次偶然的搭讪,竟会酝酿成一场凄美爱情的源头。
回到工厂。飘渺的思绪在禾玉曼的心底混沌般频繁升起,不知何故,渐渐演变成一种别样的渴望,还滋生出一丝爱怜与思念。基于这份情愫,她总是把一些不可能的美德与他那英俊的外表粘贴在一起,成为其完美形象的全部。刚刚开展的工作对禾玉曼来说还不太适应。寂寞时光,她总是回溯他那模糊的轮廓,来填补某种情感空虚。略带沧桑的胡须,久洗发白的蓝色针织T恤,炯炯有神又略带忧郁的目光……尽管她也曾冷静地告诫自己:那是一个放飞的未知数,也是无法实现的谵妄,眼前的现实在日复一日地消退和冷却那缕梦幻般的激情。
身处中学校园的曾子凡同样饱受青春激情的折磨。禾玉曼那洁白如玉的肌肤,柔曼的外表下潜藏着玉石般的坚韧性格,这些都深深地吸引着曾子凡,并激发起内心深处的向往与关爱。除了上课之外,他再也没有心思去学外语,或是为学生搜猎课外习题之类的事情。而是像个侦探一样,凭着火车上短暂谈话的记忆,不甚明了的工作单位,五次三番地跑到学校的传达室,在电话簿上逐个查询,期望能够找到梦中思念的线索。然而,最终都被一阵‘嘟…嘟…嘟’的忙音所切断。
但是,他的这种情感与日俱增,并激发出一种更加坚定的信念与力量。在教学上一直富于探究的曾子凡决定不再依赖电话这种不可靠的路径来茫然导航,而是采取直接的行动,去寻找梦中的渴望。国庆前的一个下午,如梦似幻的谵妄,最终变成出人意料的现实。
在惶恐与迷茫中,曾子凡搭上通往梦想之路的公交车。他身着带有白色夹条的深蓝色运动装精神抖擞地站在平原市制革厂大门口的宣传栏前时,夕阳恰好给灰色办公楼的顶层涂上一抹迷人的绯红。围拢在门口等候下班的人群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聚焦于外表潇洒自如的陌生来客。
下班铃声在五点半准时响起。禾玉曼随着人群向门口方向走去。纵然任凭思绪的肆意驰骋,她也不会想到在这个时候,在单位门口能再次见到他。当面带微笑的不速之客向禾玉曼挥手时,她顿时紧张得面红耳赤,心脏也突然加快了跳动。
“坐车来的!”神情慌乱的禾玉曼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那个时候,男女青年的单独相见,总会引来周围人的好奇,猜测或议论。为了躲避众人的目光,她有意加快了脚步,曾子凡心领神会地紧随其后。
她推开宿舍那扇油漆斑驳的黄色门板,整洁明亮的床铺遮掩了房间原有的灰暗,烘托出一片豁亮与生机。
“真没想到……”她有些羞赧地说。
“不欢迎吗?”
她微微笑了笑,指着紧靠窗户一张条桌前的凳子让座。下班时间,也是开饭时间。单位食堂的晚餐通常都是些素菜,稀饭馒头。位置偏僻的工厂周围也没有一家像样的饭馆。思来想去,还是在食堂吃吧。禾玉曼拿着饭盆下了楼。借着去食堂的路上,她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边在想: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有点简单,凑活着吃吧!”她买了份凉拌茄子,酸辣土豆丝,稀饭和馒头。无法平静的心绪,让她好像没有了胃口,而他倒像没事儿人似的,连菜带汤一起吃完喝下。
“新落成的工人文化馆,今晚有演出……”略带迟疑的曾子凡这才道明了来意。
说话间,大雨唰唰而至。窗外刮进一阵冷风,屋内的空气迅速降温,携带泥土气息的水汽飘进了房间。禾玉曼本想推辞,却又念及他这么远道而来,心生芥蒂,就勉强同意了。没过多会儿,风驱散了乌云,雨停了,空气变得清新又温润。他们并排走着,出了工厂大门。
路旁的梧桐树间或落下一阵水珠。雨后的斜阳绽放出最美的霞光。平日里尘土飞扬的沙石路面,积起一层稀泥。穿过一条废弃铁道,两人来到了乘车点。
倒了两次车,到达南门外新落成的文化馆时,夜幕已经降临。灯光点亮了新型建筑的华丽轮廓,广场上等候的观众及行人一片熙熙攘攘,做生意的小摊贩大声吆喝,好不热闹。不远处宏伟壮阔的明代古城墙静静卧在护城河边,无不彰显着平原古城悠久的历史及深厚的文化底蕴。
这时,场馆的入口处,还有宽阔的外墙楼梯上挤满了异常兴奋的观众。曾子凡与禾玉曼前后相跟拾级而上。亮如白昼的灯光下,走在拥挤人群当中的曾子凡忽然驻足回眸,正好与抬头相望的禾玉曼相遇,刹那间,两对目光在空中闪电般交汇与碰撞,就像正负电荷相遇,她的心瞬间被点燃了,就像晒焉了的花朵,赶紧低下头,他笑了笑,回过身继续向上攀爬。
平生第一次踏进如此辉煌的演出场馆,又是他们的第一次相约,内心的激动不言而喻。
刚一落座,红色帷幕就从两侧向中间徐徐闭合,那是为正式演出所做的最后准备。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五周年的横幅悬挂在舞台正上方。当盛装艳抹的女报幕员从幕后走向台前,并用麦克风宣布演出正式开始时,四周看台上的嘈杂声立即变得安静了。欢快的民族舞蹈拉开了喜庆的序幕,观众席上无数双目光聚焦于光鲜的舞台。
帷幕一次次闭合,又开启,台下恋人却各自体会第一次约会带来的兴奋。在光线的忽明忽暗中,一只温热的手臂悄然落在禾玉曼的座椅靠背上,一股浓浓的暖意冲破孤独已久的躯壳,直达她的心灵深处。
“喜欢跳舞吗?”他转过头目光痴痴地轻声问道,那充满柔情的语气,仿佛要把她瞬间融化。
“没有文艺细胞,”她苦笑道。
不知不觉中,一只不安分的手朝着预定的目标摸索前行。稍有提防的禾玉曼出于本能先是退缩,接着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台上唱得不错。”他笑了笑。这时,舞台上正在跳芭蕾。
时间在兴奋与不知所措中度过。禾玉曼抬腕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她得要离开了,要不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这时报幕人正好出来宣布中场休息。人群又是一阵按捺不住的喧嚷,蠕动。两人被行人拥挤到回廊的服务台前。
“给你买瓶汽水吧!”他说。
“嗯!”为了不拂逆他的一片心意,她答应了。
尽管上了四年大学,禾玉曼仍然没养成在外消费的习惯,缘于一直以来的囊中羞涩。学校门外唯一的小卖部有很多好吃的糕点,可对于每月仅靠二十元助学金生活的她来说,必须精打细算才能维持日常生活及学习所必要的支出。只有当特别嘴馋时,才肯去买点喜爱的糕点,犒劳自己,也犒劳一下经济同样拮据的舍友。
走出温热喧闹的文化馆,凉爽的空气,让禾玉曼感到十分惬意。当馆内模糊的歌声再次飞扬到璀璨的夜空时,他们已经越过广场,并排走在行人稀少的人行道上,就像两条保持同等距离的平行线。路边的绿篱散发出别样的清新。激情满怀的曾子凡迈着潇洒的脚步,浑身都散发着青春活力,让身旁矜持柔弱的禾玉曼感到一抹温情在心中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