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不错，”冷娴点头赞许“别的考生都有车马接送，我看你一路走来也是不少辛苦，先到后面歇着吧，后面有医师，让他们给你看看。”
魏笑和长揖“多谢大人。”
他的身影向后去了，璎卉有点着急“冷娴，你干嘛留下他，这种人不能用。”
冷娴揉揉眉心很是疲惫的叹了口气“第一，他犯的错不算大错，而且也自知错了会回来弥补，第二，我们现在是用人之际，这个人有见地，我们难道就要因为他一时的过错而否认他的才华吗，更何况，”她深深凝视璎卉不平的脸“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过错，只要不是关乎人品道德的大事，不是真的说明这个人本质有问题的事，我们便都可以用。”
“海之所以成海，便在于不拒绝任何水流，对于品德，人人都应当拿来自省自严，而不是苛责别人。”
原本下面哄闹争执的人群喧哗声在冷娴这句话出来之后瞬间安静下来，一众士子武人抬头望着她，少女的面容安宁温和，此刻竟似闪烁光芒，见众人望来她有些不好意思，抿嘴咳了一声“都看着我干嘛，继续吧。”
这场问询持续了整整五天，回来了不足两百人，损失了数十车马，最后挑选出的只有十五人
五天不眠不休的几人来到为他们安排的驿馆，虽然已是深夜，听到大人们到来的消息他们还是很快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集中在楼下大堂中，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闪着梦幻光芒的希冀，他们知道，也许现在就是决定他们将来数十年命运的时刻，他们将在这片波谲云诡的风暴中登场，并走下去，走得很远，他们或许将与这些天纵骄子一起，建立一个新的王朝，创造一个新的时代
但是冷娴接下来的一句话，将他们从梦想的云端打落，直入冰冷的深渊
“众位都是人才，你们的所思所想，比很多在位者高出不知多少，甚至有些连我们都自愧不如，可是，你们这些方略，我们一个都不能用。”
什么？这是为什么？十五个有志之士蓦地涌出一种被戏耍的感觉，可看到他们脸上无限沉痛与无奈的神色，他们又犹豫了，仿佛一拳迎面生风的打来，却在敌人面前戛然而止，他们想听听接下来会得到什么解释
冷娴当然会给他们解释，璎卉出来替她说话“我们绝没有欺骗各位的意思，将你们留下，必然委以重任，至于那些方针策略，明天我们会带你们去看些东西，那时你们就会明白为什么不用，今晚我们会与你们一起住在驿馆，以示诚意。”
虽然冷娴在朝堂上获得了大家的瞩目，虽然他们也以大人称呼她，可到底还是不如城主这样的身份摆在这里足够有分量
果然，这么一说，那些眼中沉淀着的怀疑淡了几分，他们看着三人走上二楼的房间，这才各自回房休息
翌日清晨，寅时最后一波钟声敲响，正是所有勤劳的人准备起床洗漱出门的时间，只睡了两个时辰的冷娴虽然还在困倦中，也知道今天的事比睡觉要重要，济年城虽然地处北方，但这家驿站的装潢很有南方风情，她从雕花的小窗向外望去，天空隐隐有光，但太阳还没出来，她坐起来叫醒房间另一边的璎卉，看她迷迷糊糊的披头散发坐在床上揉眼，大约是背后被凉气过得有些冷，她动一动，将被子往后面裹了裹，嘟囔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再不起就来不及了。”君陌已经在外轻轻敲门，冷娴接过他端来的热水热茶向外探头看了看，被他一把摁回去，竖起眉教训道“穿好衣服再出来，早晨凉。”
冷娴吐吐舌头关上门，璎卉已经下床手忙脚乱的挽着头发“会不会晚，我可不能比他们起的晚，你让君陌去看看，要是醒了给他们下点药，再睡一会。”
冷娴失笑“这是什么话，没事，来得及，那些人辛苦了这么些日子有的睡呢，不会晚的，去早了那地方也没人，你别着急。”
在楼下点好东西的君陌等她们下来准备吃饭，已经有两三个人起了床，从后院打水经过大堂，见到他很是惊讶“大人，你这么早就起了？”
“你也不晚，”楼梯上响起璎卉的声音，打量他一眼慢慢走下来“这大冬天的怎么用冷水？叫小二给你送点热水啊。”
年轻的书生被她一问很是不好意思“不用，待会还要读书呢，用冷水精神一些。”说着提着水小心翼翼绕过她，上楼去了
已经坐下咬着灌汤包子的冷娴笑起来“你快过来别看人家了，再看小心他摔在楼梯上。”君陌也跟着装模作样的摇头“唉，美貌总能扰人心弦啊。”
璎卉倒真没反应过来他们俩一唱一和的在说什么，只顾盯着那穿着粗布衣服的单薄身影“这么早就起来读书，却要不是因为这次考试一生都没什么施展才华的机会，这些人太辛苦了，真该让那些贵族官员都来看一看。”
“这算什么，他这还是不错的，寻常人家哪有钱让他读书？好书都在绢帛上，更是贵的离谱，他周围有没有一起读书的人都很难说，真是难为了能学到这样的程度，有那么多好点子。”冷娴摇头叹息，如果一切安宁，她大可以将这些人放出去，分他们几个地方尽情的折腾实验，看谁的法子最好，可这局势，她只能说你们说的都很好可我不听，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卯时三刻，等到清晨读书的，练武的，没睡醒的都到了楼下，吃过早饭出发前，冷娴嘱咐道“我希望一会不论看到什么，你们都要克制自己，不要上前去掺和打算和别人讲什么道理，能做到吗？”
众人不明所以但都保证可以做到，门外备好了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城东而去，那里有济年城周边最肥沃的土地，临近繁水河商业繁荣，是整座城最繁华的地带
马蹄疾驰，停在一处农田边，这段日子都在给土地上肥，分发种子和调配灌溉水渠，映入他们眼中的却是几十户百姓联手站在前来派种子肥料的军队面前，两边显然起了冲突，互相推搡着，士兵们得了将军的吩咐并不敢下重手，可还是将几位老人推倒在地，老太太拍地蹬腿的哭喊起来，群情更加激愤
一位士子看不下去了，打马上前走了几步，看到冷娴他们冷漠的侧脸想起临来时的嘱咐又停了下来，忍不住问道“这不是出事了，大人们怎么不管管？”
璎卉低头叹气，冷娴问道“你知道他们在争什么吗？”
士子摇头“这倒不知。”
君陌扬鞭指向士兵们身后的车，上面堆积着要发放的东西“那些，是我们在不离城见到的他们所用的肥料和种子，用了那种东西，土地会更加肥沃，加上种子，一年的产出会大大提高，过去的几年，我们已经在不少土中试过，效果确实很好，但他们不愿意接受，说我们带来的和他们常用的不一样，是不干净的东西，因为不离城太混杂了，东西都是有毒的，说这些肥料和种子会让他们颗粒无收，说我们是骗子，就算拿了我们试过的成果来给他们看都没有用，已经纠缠好几天了。”
“这怎么会？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相信吗？”眼前的情景出人意料，士子们纷纷不解
“当然有人信，你看啊，”冷娴抬高下巴示意，那边有年轻人冲上前来拦住家人，拼命喊着“您就不能信他们一次吗，我愿意要，我愿意试试，你们把东西给我吧。”
话音未落一群人上来将他们摁倒在地，有家中长辈模样的人上来教训“你懂个屁！你能种过几年地，见过多少种子，就敢在这里胡说八道，天杀的小兔崽子！回去再拿家法收拾你！我告诉你们，不拿以前的东西来，休想我们种地，大家一起饿死好了！”说着便响起了一片附和声“说得对！”“大不了饿死！”“饿死老子也要拉你们做垫背的！”
“这……”他们瞠目结舌的看着这出闹剧“这明明是好事，饿死了有什么好高兴的？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
“你们不能明白，我们怎么会明白，”璎卉纵马走了两步转了个圈“他们也不明白，事情就僵在这，你们还想看其他的吗？”
“还不上肥明年的地怎么种！我们手里有兵，干嘛不把他们抓起来！”有武人忍不住了，举着马鞭嚷嚷起来
“抓起来？这么多人都抓了我们靠谁耕种？不怕激起民变？”冷娴看着士兵们又一次仓皇退去，地还是没有上肥，种子还是没有发出去“更何况，这只是一些普通百姓，他们不信你，你就要将他们抓起来吗，那是暴政。你身为一个上位者，就要接受下面这些人，有的精明，有的愚蠢，可他们都是你的子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