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们有些意外的望着她重复道“我的子民?”
璎卉脸色有些变化,心里装着子晞千荷失忆的事有些心虚,冷娴却面不改色的解释道“这是谁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是,也许上面坐着的受万民朝贺的是我们未来的皇子,但在你所管辖的范围内,你就是那个地方的天,那些百姓就是你的子民,你的任何决定,都关系到他们是否能活下去,是否能活的更好,这件事,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没有,有两位低下了头,为自己刚才心中那一点恶意的揣度羞愧,君陌调转马头“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城中有变化的地方其实不多,但每一处都遭到了有大有小的抵抗,他们站在铁匠铺子外,看璎卉进去对他们一通教训,终于让他们不情不愿的改了用火系法术代替自然火打铁的习惯,走出来的她身上沾了些火星,眼中冒火的回头瞪了一眼,翻身上马“麻烦死了。”
“敢问城主大人,为什么要改用自然火打铁?法术明明很方便嘛!”前几日要教大家拳脚的汉子嚷起来,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说的
璎卉看了他一眼,倏地抬手冒了一团火出来“我全力一击,与对阵片刻后再给出的一击,实力是一样的吗?你之前说过,使用法术总有精神不济的时候,那便不能保证总是在同一水准,就算有经验丰富的师傅能够平衡控制自己一天的工作,可第二天呢,他们为了保证精力充沛都是交替换班,你能确定第二个人与前一个实力完全相同吗?也许上一个是三泰巅峰,下一个就是二泰不足,这样不稳定的火炼出的铁,你们觉得真的能达到标准吗,它会有很多脆弱的地方,一击,”说着拿了一根带出来的铁棒与鸣鸾斧轻轻碰撞,有些地方断裂,有些地方完好“相同的力道却有不同的结果,可是无论任何地方断裂,这铁,这武器就算废了,这样明白了吗?”
冷娴接过话来“从我们来到这座城,便不断在想办法改进各个地方,可你们看到了,到现在收效甚微。”他们沮丧的脸色落入眼中,她微笑安慰道“你们也不必太过失望,我们今天带你们来看这些,不是为了给你们泼冷水劝你们放弃那些灿烂的想法,也不是给不用你们找借口,恰恰相反,我们将把你们派到你们所调查过,思索过,想要为之努力的地方去,你们那些想法也许暂时不能实现,但我要你们在不伤及筋骨根本的前提下慢慢改进,慢慢推行,我们会看着你们,等你们的成效。”
“谁成功了,便用谁的法子吗?”还是武人发问,士子们都已陷入沉思,听他这句问话,纷纷皱眉,不待冷娴解释便抢着答道“一个国家怎么可能只用一种法子,各地风土不同,百姓民情不同,钱粮农田都不同,当然是一个地方用一个法子,全套模板的,那是懒,上面懒,下面也懒。”
“说得好。”君陌特别留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正是今早起床冷水洗脸要读书的,他隐约记得是叫李伯然,递给冷娴一个眼神,两人便微微笑了起来
“和你们说这些看这些只是想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说实话,你们没有做官从政的经验,呈上的那些奏议肯定会有人说是书生之见空谈误国,但我不在乎你们有没有经验,不在乎你们的起点是什么,你们所展露出的才华打动了我,我便愿意给你们一次机会,我不会提醒你们看时机,但我会给你们一个准备,接下来会遇到很多问题,都要靠你们自己来解决,你们是天真的梦想者也好,是老谋深算的政治家也好,给你们一片天地尽情施展,好在现在一切破旧立新,也没有旁的那些大家官员来给你们搅局,总是大有可为的。”
寒冬腊月中热血沸腾的一行人拿着调令前往各自的任职地,他们甚至没有再停留一晚歇息,也没有见过这所谓的下达命令的皇子,便打算连夜走了,夜幕降临的很快,三人目送他们打马远去,长舒一口气,冷娴问道“负责农田种子的是谁?”
璎卉很快答出一个人的名字,冷娴皱眉“这么久都没解决这件事,到底是有什么缘故,就算是这些人不愿意,总该有个说法。”
君陌抬手阻止了她接下来可能要骂这个人无能的话“你还别说人家,他倒是真想办法了,也给璎卉递上来,这不是这几日忙,就一直没告诉你,现在你问起,他说了今年如果真的不能全改,那便改一部分,有愿意改的,我们额外分点地过去,就让他们种,几个月就能看到成效的,那些不愿意的,看了收成总该转变想法了。”
“那多出的地从哪来,那些愿意的人原来家中的地又给谁种?会不会产出比原来还少?”
“前些时候有些荒民还有叛军逃过来,在北边开了片荒地,没赶上冬作,一直闲着,他打算安排到那边去,也问过愿意的百姓,自己辛苦点没什么,就算真的少收了,其他地多出的也够补给他们了,我们只需要注意控制下粮价,这些都是小事。”这种减产增收的账君陌可没少算,当年在医族亦沐雨要改种药为练邪降,药材多少和百姓收入都是他掌握的,也称得上是得心应手了
“那就好,让他去做吧,我还真以为这家伙只知道给我们打马虎眼推责任不干事呢,看来咱们手下还是有可用之人的嘛,”整理完这一大堆事的冷娴明显轻松许多,语气也活泼起来,挺挺腰背还没来得及说下面的,脸上感觉到一丝微微的凉意,她一抬头,惊喜道“又下雪了!”
君陌搓搓手,两个姑娘家都抱着手捂,他又不好意思抱,手冻得有些僵硬“算算日子,再过几日可就是除夕了,也真是难为了这么多人,临到节下还忙里忙外的,叫他们都缓缓吧,那些事别做了,安心过个年吧。”
璎卉点头称善“我明就给他们批个假,今年的雪真大啊,是个好兆头。”
风雪飞扬,还未回家的行人匆匆归去,冷娴却敏锐的听到不远处有筝音传来,伴着隐隐的唱词,随着雪落柔柔的飘来,她起了兴致,璎卉向前几步在她身侧停下“这曲子是我母亲所做,她弹得清脆干净,却有挥之不去的悲鸣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在学习,有什么伤心事,这曲子不是悲伤的调子。”
“当年你母亲,因为她的筝,会永远被这座城市记住的,”君陌感慨一句“我们去看看吧。”
冷娴早有此意,三人在雪中慢慢走着,大雪落了满身,脚下是马蹄踏雪的细微响动,配合越来越近的筝音歌声,口齿间仿如喝下以雪烹制的香茶,通透清冽,越走越近,他们惊讶的发现,那弹筝唱曲的竟是个男子,他浑然忘我的坐在雪地中,拨着弦,痴痴的望着面前人
在他面前是一位赤足起舞的女子,朔风凛冽,她只穿着轻纱舞衣,动作丝毫不嫌僵硬,一收一放都极有力道,尤其是她望向弹筝者的眼神,冷娴几乎看呆了,沉浸在她的目光中,似有丝丝藤蔓从心口钻出,一点一点攀爬缠绕直至全部锁住,轻轻揉捏,让人忍不住蹙眉,又忍不住微笑
一曲罢了,那女子扑向男子伏在肩头柔柔啜泣,男子来回抚着筝弦默然无语,唱词时柔媚的腔调不见了,颤抖着手摸摸她的头发,给她披上大氅,强忍泪意沙哑着嗓子“小姐,你该回家了。”
女子哭出声来,抱住他不肯的松开“我不要,文郎,你就带我走吧!”
“别闹,我不能娶你,天冷,你快回家吧。”被称作文郎的男人想去掰开她的手,却因为摸到的温度太低忍不住呵气暖起来,低声哄道
这里离济年城的权贵集中区已经不远了,匆匆跑来一个扎着双辫子的小丫头,打着伞,噙着眼泪喊道“小姐,老爷在找你了,快跟我回去吧!”
文郎狠下心扯开她的手“你快走吧!”说着收拾了筝就要站起来,大约是在地上冻得太久,哆嗦了半天一个趔趄滑倒在地,被丫鬟扶着的女子想要去扶她却被拽住了,挣扎着哭着“文郎,文郎……”
冷娴三人早已下马,看着眼前这对痴男怨女还是没忍住,璎卉抬手在他身边点了一簇火“我是济年城城主沈璎卉,你们有什么事不妨告诉我,兴许我能为你们做主。”
“城主?”那男子眼中闪烁出希望的火苗,但转瞬即逝,他别过头“没有,我们没什么事,我不认识她,你们快带她走吧。”说着就要爬起来离去,望向女子的眼神分明说着不要说,让她快走
那女子压抑着绝望的哭泣泪眼看的他们心都要碎了,君陌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你是觉得我们瞎还是傻?抑或不通音律?不说清楚,我可就要把你当做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之徒抓起来,关你个十天十夜再严刑拷问,看你说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