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本宫之前因为形势所迫吃过一种药保命。那药有个后遗症,只要我劳累过度,便会浑身无力,头昏难忍,而且身子一半凉一半热。如此一来,留下这个孩子,会不会对本宫的身体带来很大的伤害?”我身子微倾,靠着床榻,看着跪在面前的王太医询问道。
我思考了两日,虽然嘴上说着不要这个孩子,可是要真的喝下打胎药,我还没有那个勇气做到。事情越拖便越难抉择,只是短短两日而已,我便对这个孩子动了恻隐之心。
“娘娘说的病症微臣听说过,那还是微臣小时候在药房里做学徒时就听过的一种奇症。我的师父们都对此束手无策,这些年来微臣也一直在找治这种病的方法,可惜找了几十年,也没能找到,”说罢,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当日臣不知娘娘有这病,若是知晓,必不让娘娘生下这个孩子。”
闻言我心中一紧,难道我与这孩子,注定是没有缘分么?
“王太医这是何意?”
“回娘娘,生下胎儿是劳心劳力之事,娘娘看似身体健康,毫无病症,那是因为还没有犯病。等犯病之时,娘娘的身子就会变得很虚弱。而生孩子极有可能会引起娘娘旧疾重犯,那时娘娘会有生命危险的。龙嗣固然重要,可是娘娘千金之躯,切不可为了龙嗣殒了自己的性命啊。”王太医言辞恳切,一点都不像是小题大做的样子。
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小腹,以前不知道自己有孕时也不觉得怎么样,经太医一提醒,我仿佛真的能感受到我的孩子在我的身体里微微地动一样,心中莫名就觉得有了依靠,有了寄托,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担心,担心我们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倘若这个孩子留下来的话,我应该会很开心吧!那样的话,就仿佛我只剩下报仇的阴暗世界中迎来了一缕阳光,也是我失去世子之后的一种救赎。可是留下他也有不好之处,比如这个孩子可能会要了我的命,再比如,我与陈启之间的纠缠将会无休无止。
陈启。
一想到这个名字,我的脑子里就乱成一片。那日他讽刺我的话仿佛还尤言在耳,每每想起,便觉得如芒刺一般狠狠地扎进我的心头,让我心中难免隐隐作痛。我用手撑住头,靠在榻上思索着。王太医也没有多说,他大概是觉得我在权衡利弊,所以也不再说话,低着头,安静地等着我的决断。
想了许久,我还是轻轻地挥了挥手:“好了,这件事本宫自有决断,今日有劳王太医跑这一趟了。”
王太医听闻也知趣地起身,给我行了礼,又说了些怀孕时的禁忌,便离去了。
王太医离开不久,素心就将一碗苦药汤端到了不远处的案几上。
那是打胎药,是我在请王太医来之前就让素心在外面熬着的。因为在他来之前我就预感到,这个孩子,八成是留不得了。
素心没有将药直接端到我跟前,将那药放在案几上之后,她一步步走到我跟前,径直跪了下去。
“素心……”我有些不明所以。
“娘娘,奴婢有些话想说。”素心抬起头,一双眼睛似是刚刚被泪水迷蒙过一般。
“素心你哭了?谁欺负你了,你站起来说。”我有些着急了。
素心用手轻轻抹了一把泪,笑了:“娘娘,没人欺负奴婢。奴婢只是有些话想说,关于陛下,关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
她有些哽咽,我却不敢打断她。
“奴婢以前就在梁国,知道娘娘真正的身份和底细,自然也知道陛下与娘娘之间的纠缠。奴婢知道,陛下伤害过娘娘,其实那件事就连奴婢听闻之后都觉得气愤不已。可是后来奴婢在宫里又一次见到娘娘的时候,奴婢就明白了,或许自己的想法是错的,因为奴婢从没见过陛下对哪个女子有这么上心过。在宫里,其他的女子只需要消失三个月便会被陛下彻底忘记,可是娘娘呢,娘娘离开了三年,陛下依然想尽办法把娘娘找了回来,还让娘娘做皇后,给娘娘赏赐和宠爱。”
闻言我笑了,我大概明白她想说些什么了:“这样就够了么?这样就能弥补我受过的伤害么?或者陛下所做的这些在你看来,就是爱了?素心,他不爱我,不仅仅是因为他曾这样亲口告诉过我,更因为他做这些事也只不过就是为了填补他心中的愧疚,愧疚与爱是不一样的。而且,一个傻傻的女子,从此不再为了他放弃尊严放弃生命的时候,他心里有了落差,他着急了,想要把我找回来继续为他毫无保留地付出。可是,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那样痴傻的女子,”我扬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为了同一个人,傻一次就够了,何况只是那一次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沉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又怎么会再次跌倒在同样一个火坑里?”
“是,正是因为娘娘那样想,所以娘娘不想与陛下再有丝毫的沾染。娘娘把每件事都撇得那么清楚,甚至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舍得抛弃,就因为那是陛下的孩子。”素心眼神淡淡地看着我,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倘若有了这个孩子,那我与陛下之间,这一辈子都会纠缠不清。可是我不想那样,因为在我心里,我们之间,早已两清,若不是他执意纠缠,那此刻的我,大概又是另一番命运。”我扭过头,目光涣散地看着墙壁上的图案。
“其实前两日,奴婢也怪过娘娘狠心,对陛下狠心,奴婢能理解,只是这个孩子毕竟无辜……刚才奴婢在外面熬药,王太医的话奴婢也听得一清二楚。既然留下这个孩子对娘娘伤害很大,那娘娘便打掉他吧。虽然素心也盼这个孩子盼了很久,可是在素心眼里,什么都没有娘娘重要。”素心抹了把眼泪,眼神里有些不舍。
“素心,你今日说这些到底是何用意?”
“奴婢只是想说出心中积攒已久的话,让娘娘仔细想想再做抉择。哪怕是娘娘真的决定打掉这个孩子,也只是为了自己的身子着想,而不是因为他是娘娘与陛下之间的牵绊。”素心一步步朝案几前走去。
汤药的苦味已经传遍了整个内殿,那一缕缕升腾起来的雾气如同一个绳子一般,狠狠地勒住我的心,让我喘不上气。
素心已经拿起了那碗药,一步步朝我走来。
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小腹,忍不住双眉紧拧。
我到底该怎么做。
宛陵,如果你还在,你会眼睁睁看着我喝下这碗药么?
到底,该怎么办?
闭上眼,陈启那日愤怒时朝我说过的话又一次适时地浮现在耳边:
好,沈墨染,我真是低估了你。我从前以为你只是对朕狠了一些,可是现在我才明白,你对谁都一样,哪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你也能毫不犹豫地抛弃。沈墨染,你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狠心。
不,我不是个狠心的女人,我不是的!
陈启的讽刺和素心的哭泣在我耳畔交叠出现,恍恍惚惚,让我的心乱成一团。
此时,素心已经将那碗药端到我跟前。她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泪痕。
陈启,我不是那样狠心的人,你说我是,我偏要证明给你看,我不是。
凭着心中的一股劲,我一把将那素心手中的碗打翻在地。
不,陈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错了,我不是,不是你口中说的那种……狠心的女人。
素心看我这么做,当即就哭着跪倒在地,趴在我膝盖上痛哭着:“娘娘……”
我扬起头,几滴泪水慢慢从眼眶里滑落。
我终是,注定难逃与他纠缠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