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留下这个孩子的时候还是微风渐起的秋日,转眼之间,几个月便过去了,寒冬来过,却也即将远去。
窗外飘着一片片小雪花,零零散散,没有什么气势。已经是农历一月,看这天气,大概也寒不了多久了。
我坐在案几前静静地写字,时不时就用手摸摸自己的小腹。感受到那个孩子的存在,我的心中总是涌起一股股难以言说的喜悦。确实如此,每每一想到肚子里有个与我血脉相承的孩子,我的心总是难免柔软感性起来。
毛笔在丝帛上不停地跃动,我也不知该写些什么,便反复地写着小时候师父教过的诗。
这几个月大概是我入宫以来过得最与世无争、最清闲的日子。可能是因为陈启那些话吧,我心中总是在跟他赌这一口气。他不是说我狠心吗,那我干脆就把这个孩子留下来,让他知道他对我的看法是错的。所以这几个月我直接放弃了对后宫事务的管理,并将这些事全部移交给周氏去做。周氏细心,且没什么和别人争的心思,交给她,我再放心不过。说来也奇怪,不管理后宫事务的这些日子我过得十分惬意,也格外舒心。
陈启已经好几个月不曾来过我这里了,一个月前我在路上看到他,那时他停下身来,对我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却未曾朝我过问过孩子的事。
那时的我还不怎么显怀,何况冬日里衣服难免穿得多些,鼓鼓囊囊的,他大概也看不出来我还留着那个孩子没舍得打掉。或许在他心中那孩子早已化成一摊血水了吧!不过等我生下孩子的那天,他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娘娘,这是陛下遣人送来的棉衣,看起来挺厚实的呢!”素心从外面进来,厚厚的棉衣上零星落了些雪花。
我抬起头朝她看去,只见那是一件纯白色的披麾,脖领处还有一对毛茸茸的圆球做装饰。
敛起目光,我轻声道:“过些日子就该暖和了,还送棉衣来有什么用,恐怕穿不了几日就只能留着明年再穿了。”
素心调皮一笑:“娘娘这么说就不对了,陛下这不是关心娘娘怕娘娘受冻吗,这么想,陛下也没做错什么。”
看她一脸的得意,我也不再说话。只是再次落笔之时,笔尖不稳,一个本来很漂亮的“绝”字被我给毁了。
心头浮起淡淡的遗憾之感,我微微叹气,却见素心正向窗外张望着什么。
“娘娘……”她声音里有些不确定。
“何事?”我疑惑地问她。
她摸了摸眼皮,又睁大了眼睛仔细朝外看了看,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娘娘,是……是陆槿来了。”
闻言我立刻起身。陆槿,距离那封信几个月的时间之后,他来了。
恍然又想起我说过的那句话:
告诉陆槿,就等待能抓到把柄的时机,等找到了,就直接来见我;若是等不到,那就哪日等到了再来见我吧!
他今日来了,难道意味着……
我正在思索之时,陆槿已经进了大殿。一身黑色的衣袍上落满了斑驳的雪花,他的头发已经差不多被雪片覆盖,看起来却毫无美感,只有滑稽。
看到我,他重重地跪了下去,沉稳好听的声音一点点在大殿里回荡:“臣陆槿,给皇后娘娘请安。”
看着他现在一身落魄的模样,我有些动容。不知是不是因为怀了孩子就变得多愁善感的缘故,那一刻我甚至觉得,倘若这件事他没办好,我也不会怪他,毕竟王睿是只狡猾无比的狐狸,要捉住他的尾巴确实不易。大不了我再等,等到时机成熟,虽然这个时机不知过多久才能出现。
“本宫交给你的事,你都办好了?”我开口,语调里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可是或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也在微微颤动着,带着不安。
“是,都已经办好了,保证万无一失。”陆槿看着我,眼神里写满了认真与笃定。
深吸了一口气,我平复心境:“好,那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本宫吧。”
“娘娘猜的不错,王睿与匈奴人之间果然未曾断过联系。他露出狐狸尾巴之后的一段日子里确实消停了一阵,不过也仅有两个月而已。两个月以后,王睿府上的一个人便与一个匈奴人走得很近。那个匈奴人住在长安城的一家驿馆里,据臣观察,他专门负责匈奴人与王睿之间的联系。就在今日清晨,臣生擒了那个人,还从驿馆里找到王睿和匈奴人之间的来信。信中王睿已经明确表示会反叛朝廷,不过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不够,需要钱财来笼络其他大臣。于是王睿又让匈奴人给他送些珠宝银两来,时间就是两个月后。”陆槿一五一地将消息告诉我,我听完之后不禁想要拍手称快。
以前还在想着如何陷害王睿,如今看来,已经不必了,因为他正在给自己掘墓,而他却毫不自知。
“那个匈奴人,是不是平常也不回去,一年到头都在长安住着?”我事无巨细地问他。
“是。”陆槿点头。
那就好,如此一来,我就有办法让王睿死无葬身之地了。
心中的计谋已经想得差不多,我转过身,忽然注意到陆槿有些发紫的双唇。再仔细一看,发现他的外袍竟被划破了几道裂痕,胳膊处还在悄无声息地溢出血滴。
忽然想起他说的那句话,他今日清晨生擒了那匈奴人,那大概,他也受伤了吧。
想到这一点,我忙从袖中抽出丝绢系在他的伤口处。他微低了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做这一切。
“为什么不说你受伤了?虽然伤口不大,可是若是流血过多同样也会死人的,知道吗?”我抬起头看着他,有些焦急。
“原来皇后娘娘还是关心我的。”他邪肆一笑,全然没了刚才认真的模样。
我听出了他口中的暧昧之意,一巴掌打在他的伤口处:“本宫看你还是不疼,若是疼又怎么还有力气说出这种混账话?”
果然,一巴掌之后陆槿立刻闷哼了一声,又有一些血丝从伤口处一点点溢出,染红了白净如雪的丝帛。
包扎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臂,所碰之处皆是冰凉无比。我抬头,看到他有些发紫的双唇,扭头对素心吩咐着:“素心,再去添几个火盆来。”
“原来娘娘对我也不全是厌恶,”他的眼神里划过一丝自嘲,“可是娘娘为何不肯回陆槿的信?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其实很痛苦,娘娘哪怕只给臣回一个字,臣都会欢喜很久的。”
似乎是因为素心出去、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缘故,他的话愈发大胆起来。
作为一个女子,说实话,我接触的男子并不多。陈启是个冷漠隐忍的人,赵恒则是温润如水,而陆槿……
他大概就是热情似火的男子吧。从来都是毫不保留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无所顾忌,但这种性格却并不令人生厌,有时我还会因为他的点点稚气而感到好笑。
他问的问题我没有心思回答,又拿起一块布帛在他的伤口上打好结,我语气淡淡地说:“好好活着,好好照顾自己。虽然你们都只是我买回来的奴隶,可是我也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前几日我放到王睿府上的两个奴隶大概就已经遇害了,如今你在为这件事操劳,我不希望你也在这件事上交代了,那样的话,就太不值了。”
说完,素心已经又拿了几个碳火盆来。看着陆槿身上的伤,我对素心说道:“去找个太医来。”
素心也明白其中缘由,点了点头又朝外跑去了。
陆槿低着头凝视着我,眼神久久没有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