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些日子我总是睡不安稳,胃里也总是泛着若有若无的痛意。即使从楚国回来已将近一个月,即使离那个揪心虐肺的夜晚也已将近一个月,这些日子里我也不间断地服了安神的汤药,可我还总是心神不宁,恍恍惚惚地,总觉得心里有种不安。这种莫名的不安,说不出,也不知因何而起。
月色如水般倾泻在榻边,我翻了个身,却被殿外一阵似有似无的吵闹声惹得再也睡不下。微眯了眼,我轻声唤着宛陵:“宛陵,外面出什么事了,怎么有些吵?”
宛陵一听是我的声音,忙从外殿疾步走来,掀了珠帘到内殿看我:“娘娘醒了吗?也没什么的,好像是宣德殿那边。听说是梁王殿下要亲自带兵讨伐楚国呢。”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意识立刻就清醒了,忙从榻上起身,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次:“殿下亲自带兵么?”
“是啊,看来这次殿下还真是豁出去了决心要与楚国一战呢。”宛陵兀自呢喃着,双眉轻轻皱紧。
我有些疑惑:“殿下要讨伐楚国,为什么我不知道呢?”我急切地问着宛陵。
宛陵摇了摇头:“好像是昨天才突然决定的。其实不只是娘娘,这后宫里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奴婢也是刚刚听门口的侍卫说的。”
“不行,我要去拦住殿下,我绝不能让他亲自去阵前,他没打过仗,万一真出什么事怎么办?”说罢,我忙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衾走下塌去,只着了一件中衣,又披上了一件外裳就朝外跑去,将宛陵远远地甩在身后,任凭她在我身后一声声喊着“娘娘”也未理会。
虽是到了天快亮了的时候,可夜终究还是夜。阵阵夜风透过外裳侵袭着我的身体,可我却顾不得那么多,一路上披头散发,疯了一样地朝着宣德殿跑去。
陈启不能去,他若去了,便是正中了陈锡的计策。那封家信,便是陈锡的圈套。
他挑拨,他离间,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激怒陈启,让他乱了方寸,草草出兵,踏入陈锡布好的圈套罢了。
而我,绝不能让他去。这是我此刻唯一的想法。
夜风呼啸而过,我也终于奔到了宣德殿门前。看门的小太监一看是我,忙弯着腰伸出手想要拦住我的去路,却被我一把挥开,歪在了一边。
我用力地推开殿门,只见殿里灯火通明,宋祁和陈启正身披铠甲,对着一张地图说些什么。我推门的声音显然惊到了他们,听到声响,他们都转过身来,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宋祁看了看狼狈的我,先是叹了口气,又转身朝着陈启握拳施礼:“殿下,既然作战之事已经计划好,那战场上若没有突发变化,就这样行动吧!”
陈启淡淡地回应了一声:“好。”说罢便继续眸光淡淡地看着我,似是想要看看我到底要做些什么。
一番对话过后,宋祁大概是意识到我确实是有话要对陈启说,便识趣地离开了宣德殿。现在,宣德殿里就只剩下我与陈启二人了。
站在不远处,我望着他:“殿下真的要亲自讨伐楚国么?”我的声音很轻,轻得似乎没有丝毫重量。
烛光下,他的双眸微微眯着,却藏不住那分冷意。
听完我的话,他并未回答,只是唇角泛起一阵苦笑,而后又静静地侧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苦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要这般任性么。
缓缓地朝他走过去,我牵起他的手,握紧他修长的手指,淡淡开口:“可是殿下若是去了,便是真的中了陈锡的计策。”
说罢,我将双臂环住他的腰身,将身子贴在他的身后:“何况,殿下这一去,想过臣妾该如何自处么?殿下有没有想过,接下来的日子里,臣妾该会有多么提心吊胆么?”话音一落,双臂用力,我将他拥得更紧。
殿内熏香缭绕,更漏声声作响。
殿外夜风拂过,树枝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将脸贴在他的颈畔。
我甚至都能听到他微微沉重的呼吸。
陈启的身子僵在原处,终究,我仍是未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个字。
蓦地,他似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般,狠狠地扯开我的手,脱离我的怀抱:“不去讨伐,难道我要亲眼看着陈锡破了梁国的城,然后把你带走么?”于他的言语间,我听出了他的苦涩与愤怒。
我摇摇头,惨淡一笑。
楚王真的是为我么?在楚王眼里,我哪里有那么值钱。我只不过是陈锡用来激怒陈启的幌子罢了,若是梁国真被破城,恐怕我还没准是那第一个被陈锡杀死的人呢。
这些,我都懂。这只是个计策,却成功激怒了陈启,让他不辨是非,草率出兵。
因为,关心则乱。
陈启没有作战经验,所以他这一去,几乎可以说是必死无疑。所以我必须拦下他,才能保他一时无忧。于是,我闭上双眼,将心一横,看着陈启,干脆直直地朝他跪了下去。
“殿下。”我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陈启压低了身形看着我。他眸光深沉,墨色的眸子里仿佛有万千情绪暗暗涌动。他将双臂伸向我,似是要把我扶起。
半晌,他终究是没有再动。他将两条手臂抬起,缓缓地垂于两侧,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我做不到。”
我苦笑,从跪变成了瘫倒在地上。既然他心意已决,我又能怎么样呢?
一阵铠甲兵器的碰撞声,陈启已是转过身朝外走着。
宣德殿的门,开了,又关了。一切的喧闹声仿佛都已与我隔绝。陈启和宋祁已是带兵远去。
我独自一人跪坐在大殿里,眼眶里渐渐溢满了泪水。
蓦地,我突然想起了,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今日,大概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立刻就朝殿外奔了出去。
大队人马行进得很快,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城门处。我一路小跑,忽略了太监婢女们惊异的目光,一路奔上了高高的城楼。
城楼之上,东方的一轮暗红色的朝阳即将跃出地面。风还是那么冷,透过我的衣衫侵袭着我。不过是初秋的天气,竟是这般冷。
是啊,好冷,没有陈启陪伴在我身边的时候,就连空气都冷得难以忍受。
宋祁和陈启走在前头。离开梁国宫的时候,宋祁回过头,朝城楼看了一眼,似是看到了我,他有一瞬间的微怔。立刻又回过头,附在陈启耳畔说了些什么。
陈启的身形也有一瞬间的微怔。我将他的一切变化都尽收眼底,心里还有那么一分隐隐的期待,哪怕他只是回过头来看我一眼,也好。
可是,他没有,一眼都没有。
心里被一股酸涩和失落之感紧紧包围着,轻叹了一口气,我在心底默默地问着,陈启,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是在怪我当初谈和之时不曾转过身来看你一眼,所以如今要以这种方式报复我让我痛苦么?
那么,你做到了。
我闭紧了双眼,两滴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微风吹过,刺得我的双颊有些疼,长发也被风吹得有些乱。
一阵窸窣声过后,不一会儿,身旁传来宛陵如水般清灵的声音:“娘娘,回宫吧,外边冷。”说罢,她将手中那件黑色披麾为我披在肩上。由始至终,我都愣愣地站在远处,任凭她兀自为我穿着。
城门处,兵马已经开始前行了。陈启和宋祁坐在高头大马上,我静静地看着他,哪怕只是一个背影,此刻也能让我流连不已。
因为我真的很怕,怕倘若有意外出现,那么我与他,便是真的天人永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