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顺着窗边洒进来，明亮柔和得很。
已经用过了早膳的我此刻正坐在铜镜前，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
“美人，发髻挽好了。”
她清脆好听的声音并没有把我从思虑中拉回来，我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声“哦”，便接着又呆呆地看着案几前的木梳，想着昨日的事。
昨日，背叛、阴谋、利用，这一切的一切来得都如此之快，让我和陈启措手不及。可是，当今日的曙光再一次闪现，我甚至有种错觉，以为昨日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虽然这个梦触摸起来是那么真实，但终究是假的。
不经意间，一双温热的手搭上了我的肩，陈启的声音从我耳畔传来：“怎么了？在想什么？”他站在我的身边，透过铜镜，我看到了他有些疲惫的面容。
“没什么，臣妾只是觉得，倘若昨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那该有多好。”我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我看得出，他昨夜，大概也没休息好。昨夜我从牢里回来时，他已是在榻上歇息多时了，只是不知他到底是否睡得安稳？而且今日，他也没有过问我牢里发生的一切，我也没有对他说，彼此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谈起昨夜的事。
他用手摸了摸我的发丝：“怎么，看到宫里的阴谋诡计，害怕了？”
我抬起头，对着他深深一笑：“从前不知，昨日一见，果然触目惊心。”
“那你是否还愿意做我的王后，陪我一同面对这些腥风血雨？”这一句，他问得小心，仿佛是怕我一胆怯，便又后悔了昨夜的承诺。
我摇摇头，用有些无奈的语气说：“臣妾现在这样，就能不用面对了么？”
我不禁叹息，为自己的境遇，也为陈启。
相顾无言，本来晴朗的清晨竟显得如此憋闷压抑。看到气氛变得愈发凝重起来，陈启对着我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都梳妆完毕了吗？若是完事了，本王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何事让殿下如此神秘？”
他眸中一亮：“等到了你就知道了。”说罢，便拉起我的手，带着我向殿外走去。
我确实没有想到，陈启竟会带我到太后的楠清殿。
我和陈启并排在太后的大殿中跪下，深深施礼。在太后让我们起身的时候，我抬起头，看到太后那一张憔悴的面容。那已经稍有皱纹的苍老面容上，有失落，有无奈，更有愤懑。
我心里了然，想必她定是为了王后的事才如此。
太后扶着额头的手许久才慢慢挪开，用有些无力的声音对着陈启道：“王后那边，殿下都处理好了么？王后疯了之后住在何处？有何人服侍？吃穿用度又怎样安排？殿下可将一应事务都安排妥当了？”
太后一开口便问起王后的事，又说了这么多，足以证明她与王后的婆媳之情非同一般。
听到太后这么问了，陈启自然也是实话实说：“回母后的话，王后那边，儿臣已经派人安排妥当了。吃穿用度都没变，只是从正阳宫搬到了北宫，那边安静，想必对王后养病再好不过了。母后大可放心，王后绝不会受到半点委屈。”
陈启的这段话听起来实在受用，太后也仿佛吃了定心丸一样，连连点头：“好，殿下能这样，哀家也放心了。”
说罢又用手抚住额头，仿佛心中的积郁实在是难以散去一般。
大殿上又一次陷入了沉寂，我和陈启谁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仍旧双双跪在殿里。我不知陈启打算要做什么，就同他一起跪着，不做声。
许久，太后的声音从我们的头顶传来：“若你二人只是来请安的，便回去吧，哀家累了，想自己待一会，你们都不要跪着了，回去吧。”
陈启抬起头，看着太后：“母后，儿臣想求母后一件事。”
“你说吧，哀家听着呢。”太后的声音依旧疲惫不已。
陈启挺了挺脊背，一字一句地说：“母后，儿臣想立沈美人为王后，还请母后恩准。”
太后一定没想到陈启会有这个请求，当即睁大双目，身子朝案几前一倾，用似笑非笑的语气道：“什么？你要立她为后？”
太后伸出手指指向了我，那双凌厉的眸子仿佛尖刀一样划遍我的全身，我跪在殿里，后背上不禁冒出了点点冷汗。
“王后还没死呢，不过是疯了，殿下就要立后，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么！还有你，”她用手狠狠地指着我，“你是如何妖言蛊惑了梁王的？王后不过是养病，你们一个个的，难道都要造反了不成？”
刚才还病蔫蔫的太后在听到了陈启的话之后，立刻脸色大变，不仅对着我和陈启大吼，还顺手将案几上的茶杯一划而下，那茶杯便朝着我飞来。我闭上双眼，等着茶杯狠狠地砸下来。等了许久却也没等到那预想中的疼痛，反而是感觉身子被人扯得一歪，耳畔传来陈启的一声闷哼。我睁开眼睛，看到陈启的手腕处有鲜红的血水缓缓流下，顿时心里就慌了。一抬头，看见他强装无事的面孔，酸涩的感觉在我的心头蔓延，看到他伤口处一滴一滴流下的血水，我心疼不已。
我忙拿出手绢为陈启包扎了伤口，接着便跪在地上对太后求着：“殿下冲撞了母后，还望母后不要怪罪。”
太后再生气，毕竟也是陈启的生母，看到陈启受伤，大概她现在心里也在为刚才的举动后悔。
太后看着我，冷哼道：“殿下果真要立这个女人为后么？”
“是，”陈启目光坚定地看着太后，“儿臣心意已定，还望母后成全。”
太后半晌都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案几前，眉头却是皱得愈发禁了。
王后刚疯，陈启便要立后，太后此刻愤怒的心情我和陈启都能理解，但是作为太后，纵使再偏爱王后，也得为了大局着想。王后再好，如今这个境况，她都不适合再坐在王后的位置上。
殿里的空气仿佛是凝滞住了一般。我仍旧是跪在原地，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恐太后再因我而震怒。
良久，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以哀家的心意，我是不愿易后的。不过殿下既然提了，便说个理由让哀家听听。若是合理，哀家，兴许会考虑考虑。”
听到太后有松口的可能，陈启上前一步开口道：“前些天，儿臣收到京城太子的书信，说父皇久病不愈，估计不久就将离世。太子还说，想让儿臣回京一趟。”
太后听完陈启的话，不禁扬起头，静默地叹息着：“母后听说了这个事了。一别十几年，当初我带着你离开京城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帝王。没想到，十几年以后，他竟是要走在我的前头，”说完，又摇了摇手，“罢了，不说了。走了也好，像我这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启是个孝顺的儿子，听到太后如此说，当即便说道：“母后不要如此说，若是儿臣有什么做得不对，母后指出便是，切莫有这种想法。”
太后冷哼着：“你是母后带大的孩子，你的孝心，母后知道，”接着便用凌厉的目光扫过我，“只是怕有人不怀好意，妖言蛊惑殿下。”
陈启当然知道她说的是我，便低低地笑着：“这个母后放心。若是真有这样的人，儿臣也不会把她留在身边。凡是儿臣留在身边的人，必定不会是那样的人。”陈启的话坚定有力，虽然没有明确地为我辩白，却是实有维护我的意思。
在这样如坐针毡的时刻，听到陈启说出的话，我不禁心里一暖，有些感激地看向他，他也看着我，微微一笑，那笑容，竟让我有一瞬间的沉醉。
太后许是看出了陈启的决心，便也不再吵闹，只是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二人先下去吧，立后之事容后再议。哀家累了，静心，扶哀家回内殿歇息吧。”说罢，便有一位容貌端庄的老姑姑从帐后小步快走上来，伸出手臂去扶太后，没过一会儿，太后便在她的搀扶下离开了正殿，独留我与陈启仍是跪在原地，有些无奈地看着彼此，相视一笑，眼神里写满了失落。
走出楠清殿，我执意要看看他的伤口。索性伤得不重，伤口的血早已止住多时了，没有大碍。
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仍是有些后怕地说：“殿下还笑，若是真伤得重了怎么办？”
“怕什么？本王现在不是也活得好好地么？”他淡淡地说着，语气中满是轻松。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禁想起了上次在宫外狩猎的时候我替他挡的那一箭，醒了之后我就是如此说的。今天看他学着我的语气也这么说，我突然就明白了当初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有些丧气地垂着头：“殿下还不如不挡那一下。若是那茶杯砸到臣妾头上，想必太后也能消了不少气吧。”说罢，抬起头，苦笑着看向他。
我伸出手臂环住我的肩膀，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怎么？觉得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没有。其实今天太后的反应，臣妾早已猜到，臣妾知道太后疼爱王后。只是，只是臣妾自从来到梁宫的这些日子里，一直恪守本分，每日给太后的请安一次都不敢省。好不容易臣妾在太后心里留下了一个好些的印象，今天这事一出，怕是前边的努力全白费了。如今在太后心里，臣妾恐怕就是个挑唆殿下抛弃王后的坏女子吧。”
听到我如此说，他没生气，反倒是沉沉地笑着：“在母后心中，除了王后，这世间，还有哪个女子，能称得上是好女子呢？”
听他这么说，我也笑了。看着他深邃的眼眸，我一点点忘却了刚才在太后那里讨到的不快，静静地靠在他的颈间，呼吸着他周身淡淡清香的气息。
心下想了想，还是抬起头，看着他，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角，有些不自然地咬着唇：“殿下，既然太后那么生气，不如，殿下就不要违背母后的意思了，这王后的位置，臣妾不要了。”
“不会的。母后不傻，如今形势如何，她都清楚。她现在不同意，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从长远看，该怎么做，我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伸出手抚着我的发丝：“不要想那么多，一切顺其自然吧。”
看着他有些失落的模样，我故作轻松地对他笑了笑：“即便是殿下没有用王后的位置作引诱，臣妾也会与殿下共同面对一切的。殿下知道，臣妾从来都不是贪图名利权势的人。”
“我明白，只是，若不给你后位还让你管理这让人头疼的后宫，本王心里也不好受。”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能帮助殿下已经是多少后宫女子求之不得的好事，臣妾又怎会百般推诿，”我伸出手，抚平了他的衣角，“还希望殿下不要嫌弃臣妾那些雕虫小技才好。”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接着便不再说话，而是示意我陪他一起去宣德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