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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替身

小宝回到家中,爹走了以后,娘一个人在家,家里冷冷清清的,毫无生气。镇里头的人也知道他家里出了事,那个人间蒸发的女童,大家在茶余饭后总会谈起。特别是最近晚上总能听到一些非常飘渺的女人的哭声,有时候又是小孩子的哭声,哭声特别的哀怨,镇里头的人觉得小宝把鬼魂引到家里来了。

小宝的娘平时也不出门,到了晚上,她一人在家也害怕,总是到别的人家借宿,一来二去,人家也不是很愿意,怕她把祸事带到自己家里了。小宝回家了,她母亲抱着小宝就哭了。哭完了就给小宝做吃的,唠叨他不在的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那女童消失了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小宝想找到她,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婆婆死前还说要给她找个法师给她超度,让她来世投胎到个好人家,可现在哪里去找她呢。还有那女鬼是杀父仇人,就算要给她超度,也得让它来世做牛做马,尝还这辈子的罪过。小宝暗暗的下了决心,要不去她的坟上看看,婆婆的心愿要完成,可杀父之仇也得报。

告别的娘亲,小宝来到他们借宿的小镇,原先没有人的小镇,在婆婆死后倒是回来了两户人家。小宝找人问他们,那媳妇葬在何处,大家却也说不出个地方来,只知道没有葬在镇的祖坟山上,到底埋在哪里他们也说不上。小宝这最后的一点线索也没有了,但镇里人说她媳妇是恶鬼,离他们不远的三塘镇接连出了几桩人命,都死得蹊跷,传言也是恶鬼所为,没准这里头有她儿媳妇的事。小宝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她媳妇阴魂不散,终因冤气太重,如果三塘镇也是恶鬼所为,没准可以找到线索。

小宝来到了三塘镇的时候正是中午,大家都在家吃饭。小宝找一户人家打听,最近镇子里出的事情。原来这镇子以前不叫三塘镇,金人攻打宋朝之时,在这里挖了三个陷马的大坑,时间久了,形成了三个相互连接,一大两小的池塘,宋金交战,死的死,亡的亡,原来的镇名是什么都没有人知道了,依着这三个池塘取名,叫三塘镇。

三塘镇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多月前,接二连三的有人在塘里自杀。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一天正值晌午,一个外镇的人来到三塘镇,估计有个五十多岁。自称是个郎中,姓苏,很有脸面的人,家里生了五个姑娘。三姑娘不孝,跟男人私奔了,他一张老脸没地方搁了。自古以来,儿女婚事当听父母之命,私奔确实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老头在镇子里讨了口水喝,跟人聊天,一来二去又聊到了他家的三姑娘。苏郎中也是没地方说说心里话,又唠叨他姑娘没得好报,有了男人不认爹,聊着聊着,自己就哭起来了,说自己没教导好孩子,丢了苏家的脸。没过一会儿就自己走到镇上最大的池塘边上,扑腾一声就掉下去了。见有人掉进塘了,赶紧跑过来救人,会水性的都往池塘里面跳。那苏郎中跳下去时候在边上,别人来救他的时候,还不到一会儿的时间,他出现在池塘中间了,半个身子露出了水面,耷拉着脑袋,两只手也向下垂着,大约过了一杯茶不到的功夫,身子又沉下去了,再也找不着了。有人划船到水中间去捞尸也没有捞着,鱼叉鱼网都试过了,苏郎中的尸体好像溶化在池塘里了。

第二天,苏郎中的几个姑娘来池塘边上来祭拜,还带了一个法师来招魂。法师说苏郎中死得冤啊,他是没脸出来了,所以把尸体也藏起来了,不愿见你们。要捞他出来安葬,还得他的三姑娘来。几个女儿商量,不管怎么样也要把三姑娘拎回来。三姑娘其实已经到了,只是没敢露面,听法师这么一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问法师需要她怎么做。法师说你跟我一起,我念经,你打幡,请条船我们到池塘里面去招魂。

池塘里只有竹排,三姑娘打着幡站在竹排中间,法师站在竹排头上,一边念念有词,一手把茶叶、绿豆、米,撒向水面。三姑娘站在竹排上呜呜的哭,爹的死是她气的,不管私奔是出于什么原因,父女的恩情还在,念及这些,她哭得更伤心了。

划船的老汉一边划竹排一边劝三姑娘,让她节哀顺变。竹排到了池塘中间了,突然水里跳起一只黑色的鱼。老农一看,好家伙,这得有十来斤重,抄起手上的竹竿,照着那条黑色的鱼就打。他这一打不要紧,竹排顿时失去了平衡,竹排头上的法师,还有中间的三姑娘全掉水里去了。

老农哎哟一声惊叫,赶紧跳下水去救人。最终一个也没有救起来,老农自己上来了,后悔不该打那条鱼,说那是条勾人魂的鬼鱼。

跟三姑娘私奔的男人来了,法师的夫人也来了,都哭天抢地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时间镇子里头组了几队人马,专门捞尸。就那么大个池塘,抽干了水也要找着这三具尸体,不然以后镇上的人怎么生活,池塘里有外乡人的尸骨,谁还敢往池塘边上走啊。

镇上的员外出来动员,把镇里的水车都架起来,把大池塘的水往两个小池塘里面抽,把水抽干,池塘里的污泥掏空,一定要找到三具外乡人的尸体。几班人马不停的抽,第一天池塘的水位下去了一点。第二天,农历初四,天下起了大雨,员外说不用抽了,老话说“初四下雨十六阴,一月只有九天晴”。意思是说如果一个月的初四下雨了,上半月基本上都会下雨,如果再加上农历十六也下雨了,下半个月也会天气不好。也有人说“上半月怕坏了初四,下半月怕坏了十六”。后面半个月果真一直下雨,抽水的工作得停止。捞尸却一直没有停,冒雨打捞,池塘里的鱼恨不得都捞空了,可就是不见那三具尸体。

小宝听他说完,问现在尸体捞起来没有。这户人家说,现在怕是尸体都已经烂掉了,一个多月了,早没人捞了。苏家的人也回去,法师家的人也走了。只剩下他们镇上的人,到现在都没人敢去池塘边洗衣服,到了晚上更是没人敢去那边走动。

小宝让他把员外找过来,他来想办法把尸体捞上来。员外来了之后,一看小宝这么年青,觉得事情肯定不靠谱了,但还是试探性的问了下小宝,需要哪些援助,小宝说:

“员外,我需要一条船,两个壮汉抬尸。还需要您派人跑路一趟,去法师家,把了们家灶台上的木锅盖拿来,苏家的也是”。

那时候的家里都是烧的土灶大铁锅。锅上面都有一个木头做的锅盖,常年使用的锅盖都有一层黑乎乎的油渍。爱干净的人家,经常会找木匠隔一两年换一个。小宝听说过一个传说,淹死的人尸体迟迟找不到,生前呛水的时候,一口浊气闷在胸前,上不来下不去,临死前极度的痛苦,手会在水中胡乱的抓,往往被水草缠绕,尸体无法上浮,死者的灵魂困在水里,无法离开。土灶的锅盖,那是司命菩萨的印章,丢在水里后,死者的灵魂扶住飘浮的锅盖得以解脱,锅盖的下方也就能找到死者的尸体。

员外不明其理,也没有多问,锅盖拿过来的时候,太阳都快下山了。小宝说今天有点晚上了,如果到了晚上阴气太重,捞尸就不合适了。员外觉得小宝在耍滑头,冲着小宝就吼:

“什么阴气阳气的,你是不是没那个本事,来这里骗吃骗喝的,不行赶紧走人,要不然你的下场就那个法师一样”。

小宝本就是个直性子,不会说话,冲着员外喊了一句,“捞,现在就捞!”。

一行人来到池塘边,小宝把法师家的锅盖放到池塘里,烧了黄纸,告了土地山神。那锅盖突然像长了脚一样,在池塘里转圈,不停的游动,镇里的人都暗暗称奇。锅盖最后不动了,像在池塘里生了根,小宝说你们现在就划船过去,锅盖的下面,就是那法师的尸身了。

两个壮汉,到锅盖那里,先拿起了锅盖,再用鱼叉往下刺去,果然碰到了东西。鱼叉把法师的一条腿刺穿了,把法师的尸体带了上来。接着苏家的两具尸体也上来了,三姑娘的尸体跟父亲的尸体抱在一起,三姑娘掉下去的位子,正是父亲的尸体所在。

尸体都捞上来了,天色已晚了,晚上尸体不能运走,小宝憨头憨脑的跟员外说:“员外,现在尸捞起来了,晚上也运不走,要不在你们家放一晚上,明天早上让他们家里人再拖走?”

员外一听就急了,他不知道小宝说话没心没肺的,“那不行,牌楼那里有块空地,我去弄几个门板和櫈子,在牌楼放一晚上”。

小宝又说:“这尸体都腐烂了,放那里要上晚上让狗给咬了,也不合适,要不员外你来守夜”。

员外以为小宝是针对他的,后悔当时没听小宝,明天再捞,当天就运走,就没有这挡子事情了。

小宝觉得这三个其实死得都挺冤的,虽然离家不远,但也算是客死异乡了。“妄生不妄死,妄死必有因”,这两天三条人命,莫非这池塘里有寻找替身的冤魂。

冤魂找替身有这么一个故事。传说死于非命的人,都带着极大的怨气,如果没有人为它们抚平怨气,在阎王爷那里是没办法转世重生。这些冤魂为了转世重生,他们要找一个活人作为替身,替身死了,冤魂才得以重生。替身又成了新的冤魂,他们又要去寻找新的替身,如此生生不息。所以经常淹死人的地方,总会淹死人,经常出非命死人的地方,年年都会出事故。冤魂为了得到新生,替身也必须为自己找个新的替身。

三塘镇的这三个池塘下面,有数不清的冤魂。这些冤魂在这三个池塘里,不能进入轮回,无法重生,他们只要有机会,就要寻找替身,于是这三条人命就丢在了三塘镇的池塘里。

小宝想到这一节,觉得可能是个合理的解释,可这么多年以来,如果一直有冤魂在找替身,那三塘镇应该是经常出事,这里镇子的人应该早就搬走了,看样子出这事应该也是头一回。小宝想问一下员外,最近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事情是否和那女鬼有牵连。

三具尸体都已经彻底腐烂了,空气中弥漫着恶臭。员外告诉小宝,三塘镇的人都知道曾经在这里死过很多人,但镇子一直都很太平,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情。这次一次死三个人,而且都不是本镇的,搞得人心惶惶,他真发愁怎么给大家一个交待,让大家安居乐业。小宝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跟员外再次提醒千万别让狗靠近了尸体,把尸体给咬了。要是尸体让狗叼了,那真的是没法跟死者的亲属交待了。

小宝这么说,其实是隐藏了另一层意思。传闻人死以后,不能让狗靠近尸体,尸体会借狗的阳气,诈尸。小宝知道这一节,但没有跟员外他们说,怕他们听了害怕。

到了下半夜,乌云掩月,员外他们睡意也上来了,突然从镇子里头窜出两条大狗,闻到了尸体的腐臭,径直往尸体跑过去。员外一声暴喝,带着一起守夜的人去追着狗就打。边上又窜出几条黑狗,碧绿的眼珠子,喘着粗气,向三具尸体扑过去。黑狗趴在尸体上,没有了动静,三具尸体却像充满了电似的,站了起来,睁开了眼睛,眼睛像黑狗一样泛着碧绿的光。腐烂的尸体慢慢向员外他们走过去,像一堆行走的腐肉。

员外吸了一口凉气,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吓得没命的疯跑,边跑边喊救命。小宝惊醒了,听到员外的哀嚎,知道出事了,一骨碌爬了起来,随手拎起一个铁锤就冲了出去。

员外看到小宝,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有……,有鬼!”

小宝让员外镇定一点。三具腐尸走得并不快,小宝抡起手上的铁锤照着腐尸的胸口就砸。噗嗞一声,铁锤居然陷到胸口里面去了,腐烂的血肉溅了小宝一身,一股恶臭让小宝快要晕倒了。腐尸顿了一顿,没有顾及胸口锤子,朝小宝就扑了过来。小宝就地一滚,躲了开来,喊员外快跑,去找绳子,火油,火把,多找些人一起帮忙。

小宝左冲右突,与三具腐尸周旋。员外拿着绳子来了的时候,小宝已经累得混身是汗。小宝引着三具腐尸朝员外他们过去,员外组织两队人拉直了绳子,往腐尸跑过去,把三具腐尸捆在了中间。小宝把火油从腐尸头上淋下去,三具腐尸嘴里发出像狗一样的哀嚎。小宝点着了火油,伴着一阵阵的哀嚎和恶臭,腐尸化成了一摊灰烬。

天亮的时候,镇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腐尸的事情。员外看得出小宝还有点本事,让他想想办法,不然这镇子恐怕难以安宁。大家都人心惶惶,只怕以后都没有三塘镇了。

小宝其实也没什么真本事,除了陈和尚送给他的那本《隙尘咒》,他也没学过什么,并且这《隙尘咒》他也没有怎么看懂。看着员外和镇民都有求于他,他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回头就把《隙尘咒》从头到尾的翻,看有没有解决办法。

“风水破,魑魅出。镇风水而立命”。

小宝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赶紧叫来员外,询问镇子里头最近有没有破土动工的地方,他们要去看一看。

镇子里头最近在翻修一条路,乡亲们为了让路面更结实耐用,从周围搬运石块过来,做成路基。小宝和员外仔细的审视着搬过来的石块,其中发现了一个碑石,碑文写着:

壬子月,狼子野心,侵我大好河山,死难八十有九。然哀乎我命,不责世人,不欺众生。故先考大人,沈夫宜,沈夫田,沈夫德……。

小宝和员外从碑文上分析出,以前住在这里的,姓沈的是大姓,“夫”字辈的应该是长辈。壬子月,全镇死了89人,都埋葬在某地,立了这块碑,而正是这块碑镇住了冤魂,让他们“不责世人,不欺众生”,无法出来寻找替身。乡亲们修路,有人把这块碑搬动了,“风水破,魑魅出”,这里就出了这一系列的事情。苏郎中掉进池塘里,或许不是他的本意。他走在池塘边,也许水里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他受了惊吓,一个趔趄就掉进去了。后面划船的老农看到的鱼,也许只是一个诱饵。常在水边走,还是得小心为是。

员外找到了搬碑石的人,凭着记忆把它放回原处,并且就地重新修了一个亭子纪念死去的沈家人,让乡亲们每逢清明,前来拜祭。镇子改名叫沈塘镇,尽管这里住的人,现在不姓沈了。

小宝离开沈塘镇的时候,员外带着乡亲们来送他。小宝心里头想,为民除害真是好事,只是自己能力有限,如若哪天有了真本领,定要做个为民除害的大英难,不要再做什么木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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