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里,雪酿的手里紧紧握着楠木盒子,对花满楼她没有任何流恋,唯一的不舍便是墨渠,也不知道他是否能看到自己留下的字条。
感觉到车帘被撩起,她快速将楠木盒子塞进包袱里,收敛了悲伤,露出温柔来。
“官人,一切都打点好了吗?”
她就像一个新婚妻子,要随丈夫一起远去,神情里有激动、向往、和小小的幸福。
“都打点好了,凤姨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递过一个丝帕包裹的盒子,雪酿当着他的面打开,里面是一盒胭脂。
“她是怕你变成黄脸婆我会嫌弃你?”
杨文成笑言,雪酿的脊背却惊出冷汗来,这盒胭脂哪里是什么普通的东西,而是自己十二岁那年被用刑流出的血所熬制的,她这辈子都不会忘的,十指连心的刑法。
“怎么了?冷吗?”
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赶快将她揽入怀中,杨文成本能的瞥了一眼已经被扣好的胭脂盒,且断定这盒胭脂肯定有问题!
一路上,雪酿都是靠在他的身上,被马车摇晃的昏昏欲睡,再加上是第一次坐马车,她晕的很厉害。
杨文成见状,只能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一边扇着扇子一面像是哄小孩子一般抚慰着。
快到瀛洲的时候,一阵清风将帘子吹开一个角,杨文成的眉头瞬间紧皱,这就是主司以各种理由牵制不许出县衙的理由?
满地饿殍加上数不清的白骨,这瀛洲哪里还有江南小镇的样子,根本就是人间炼狱。
祁阳掉转马头,在窗边说道,“爷,前面就是瀛洲城了,您是直接进县衙还是?”
“进县衙,去问问主司大人,如何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雪酿被他的声音吵醒,缓缓的坐起,伏在他的肩头,轻声道,“给官人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前面就是瀛洲,见了城内的景象,你不要受到惊吓便好。”
“早在潞城便听说瀛洲受了很严重的天灾,只是不知官人为何会来如此危险的地方?”
撩起帘子,杨文成视线所及处无不触目惊心,他恨不得立马冲到县衙将瀛洲的官员千刀万剐,朝廷赈灾的钱饷在一月前就已经拨了下来,但是前日自己到了这里的时候仍旧没有任何改良,情况与两月前暗报里的情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官人?”雪酿又唤了一声,他还是没有回应。
瀛洲的官员并不是太子营帐中的人,但是此次来主理赈灾的主司却明显有意偏袒,是收受了贿赂吗?
思考间,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老婆子猛地朝马车跑来,一把将怀里的孩子丢上马车便倒地不起。
“喂!喂!”祁阳下马检查,之后对主子摇摇头,“已经死了,看来是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只为了这个孩子。”
被丢进马车里的是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因突如其来的疼痛哭个不停。雪酿赶紧将他抱起,打开棉被一看,孩子虽然有些瘦小,但气息很足。
“官人,这孩子咱们怎么办?”雪酿忍着身体的不适,安抚着,“若是就此丢下,他一定会死的。可是若带走,只怕会给官人平添麻烦。雪酿,雪酿……”
“罢了,你也不必纠结。”瞥了一眼小孩,他道,“我知道你于心不忍,既然如此就带在身边吧。”
“多谢官人垂爱,雪酿一定会好生照顾他。”
“你还是先将自己好好照顾吧,待会先找个郎中给你看看,再找个婆子来照顾这孩子。瀛洲现在是个多事之秋的地方,我可不许你还未随我回家便病倒了。”
“官人。”
轻唤一声,顺势倚在他的怀里,怀里的孩子已然安静了些许,雪酿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忘记了一切,世界只剩下三个人,相依为命的在一起。
这时马车已经在县衙门口停了下来,祁阳率先下马,撩起帘子将主子扶了下来。杨文成的黑靴刚沾了地,主司萧别已经在此迎候。
“臣,萧别参见成王殿下。”
雪酿刚刚探出头,听到这一声成王殿下,身子明显晃了一下,怀里的孩子一撇嘴,哭了起来。
“别怕别怕。”
所有人都将视线定格在她的身上,瑚岚将主子扶下马车,杨文成闻声转过头去,随即吩咐祁阳去找个郎中。
“萧大人不必多礼,本王一路舟车劳顿,也累了。就此跪安吧。”
说罢,他将雪酿怀里的孩子抱过来,牵着她的手径直越过一干人,空气里清晰的传来一声冷哼。
萧别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恨得牙根直痒痒,这样一个纨绔的王爷,何德何能与太子殿下比肩?四年不涉朝局,一朝出京竟然抛下灾情不管带个不清不楚的女人回来!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来人,我要写下奏报,四百里加急传至陛下手里,揭发这位王爷的恶行!”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所谓的四百里加急的信兵刚出了瀛洲城就被已经没了呼吸。
进了屋子,拆开被子后才知道,被丢进马车的是个男孩子,初步判断是个只有三四个月的早产儿,由于营养不足才长得有些弱小。
“官人……不,殿下。”
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雪酿就显得很拘谨,再不似之前那般小鸟依人,眼里反而有一丝畏惧。
杨文成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却还是柔和的牵着她的手,十分真诚的要她似之前一样,不要将自己当成一个王爷来看。
“我杨文成是成王殿下不假,却也想做你的官人。”
闻言,她抬起头来,神情复杂,“殿下,雪酿若早知道您的身份定不会随你离开花满楼,奴乃一介青楼女子,若是给您抹了黑岂不是罪大恶极!”
“瞎说!什么奴?你是雪酿,我杨文成喜欢的女人。”
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杨文成异常严肃的说,“雪酿!没有人会介意你的出身,我不介意,也不会让天下人介意!难道你不信我吗?”
“昨日夜里是为初见,雪酿既没有与殿下共赴生死也未帮你做些什么,何德何能得您如此爱怜呢?”说着,她落下泪来,“从来没有人像殿下一样对雪酿这般好,雪酿又怎么能给您抹黑呢?”
“谁会初次相识便共赴生死?”说着便在她的额前印下一吻,“今后,你可愿与我生死与共?”
时间似乎已经静止,只有两人的呼吸还在流动。雪酿久久的看着他的眼睛,却不敢回答。作为一个受命于主子的仆人,她应该一口答应,并假装受宠若惊的以身相许,但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又无法冷酷到逢场作戏。杨文成眼里虽然有算计,但却并不是半点真诚都没有,这才是她犹豫的原因。
“你可愿?”他再次问。
“愿!”她应道,“只是殿下……”
“我喜欢你唤我官人。”
“是。官人,这孩子……”
宠溺的戳了一下她的眉心,杨文成又换回那副潇洒倜傥的样子,瞥了一眼床上已经安睡的孩子,眼里一闪而过戏谑。
“不如我们收他做个义子,如何?”
“真的?”
“我绝不骗你!之前没有机会,之后更不会。”
见她欣喜,自己也觉得心里暖暖的,杨文成凑到她耳边细语一句,之后满意见到一张红若彩霞的脸颊。
他说,“待到你我成亲之后,也要生下三五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可好?”
可好?
雪酿面上娇羞,心中却如破了苦胆般苦不堪言,无言的声声呼唤着一个名字——墨渠。
弯月升入中空,杨文成站在县衙的凉亭里,负手而立的他背影说不出的凄凉。
祁阳单膝跪地汇报下午所得的消息,早已没有白天里碎嘴、胆小的模样。
“属下已经查过,五日前太子确实到过潞城,并且在潞城的许家歇脚。当晚有人听到许家的客房里,有女子的惨叫。”他小心的瞥了一眼主子,只见他的双手已经握拳,吞咽了口水才说,“据说那个女人,就是雪酿。”
“杨文翎,你连一个女人都不看放过!”说罢,他竟然笑了一声,“不愧是我周国的太子殿下,够阴狠。”
“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主子赐解!”
“你跟随我多年,我从未有事瞒过你,且问便是。”
落座在石凳上,他把玩着从宽袖中滑落的一只桃花簪,纯金的簪子泛着沧桑,若是仔细看,点点磕撞的痕迹中还染着血迹。
“那祁阳就问了!雪酿再美不过是个青楼里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见主子的神色莫不是她动了真感情?”
祁阳盯着他的神情,几近恳求的语气里是对他答案的期望,但是杨文成却并未多作思考直接点了点头。
“主子!红颜祸水,自古女子误事的例子还少吗?何况,咱们已经证实了她是太子的人!”
“嘘,小声些。”
将他按着坐下,杨文成并不恼,神色中也未流露出惆怅或者惋惜,更没有后悔。
“主子!”
“祁阳,你可还记得孝慧王后?”
“啊?孝慧王后,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是好端端您为何会提起她来?”
孝慧王后,前朝最美丽的女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当年若不是她从狠毒的王贵妃手里救下一个叫小路子的书童,便不会有今日的祁阳。
“你不觉得雪酿与她长得很像吗?”
“什么?”
经他这样一说,祁阳也觉得有些相似,尤其是眉眼间那股子柔媚,就好像是来自一个人。
“我一直都在查找硕碧茹公主的下落,但是十一年了,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杨文成将桃花簪递给他,“这是当年我与她的订婚礼物。公主五岁的时候便被指给了我为妻。说来滑稽,虽与她相差十岁,但我却一点都没有觉得这是什么障碍,一门心思的等她长大,娶她为妻。但是后来……”
“主子不要再说了!”
祁阳赶紧阻止他,因为后来便是他的父亲联合鸢国一起围剿了王宫,杀庆陵君、逼死孝慧王后,自立为帝。而那场宫变中,原本的皇亲国戚均被诛杀殆尽,下落不明的只有硕碧茹公主,四皇子的妻子。
“祁阳,若雪酿便是公主,就算是养虎在侧又能如何呢?父皇夺了她的一切,就是抵了我这条命,也是应该的。”
“何况,她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