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我只想在这寂静的黑夜,独享属于我们的点点滴滴。”库靠在墙角,这样一个不眠的夜晚,再也不会既想入梦,又怕入梦,梦中相逢的欢娱,极其短暂,梦后独处的悲怆却格外深长。多少个深夜,就这样傻傻地坐着。
二十年来,库把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牵挂都交给了黑夜,就在黑暗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希望和眷恋,也只能在黑夜的角落等待,盼望。在黑暗中,放肆大胆的想着他,放肆的流泪,无声的呼喊。
常常会心痛,常常怀念,却常常把一切交给黑夜,爱是刻骨铭心的,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驱散。
“因为你的世界黑暗,所以我喜欢夜。”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他是带着对巧儿的一往情深,对巧儿刻骨的爱来到这里,如今,我已然是替代品,我只是满库的姐姐,在他心里,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如果为了乞求原谅,恬不知耻地想再一次拥有他的爱,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自己都觉得可耻,又如何奢求他的原谅和接受。”库提醒自己:“这样看着他,这样在他身边,没有丝毫欺骗和肮脏,已经是上天在垂怜我,给我机会,让我洗刷我的罪恶,用我的余生,哪怕来生。”
柏拉图说:“人生最遗憾的,莫过于轻易地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
终于躺在了这里,梦里回来多少回,终于听到了朝思暮想的泉声,虽然已没有了当年的美妙,但是,在吴尘心里,依然百转千回,魂牵梦萦。
“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泉声朦胧,咫尺天涯的两个人,二十年后,终于听着同一泉声,今夜注定无眠。
山里的清晨没有变,还是什么声音都有,此起彼伏,在山间回荡,连绵不绝。
库早早起床,她站在院子里,看着吴尘起床了。从窗口望去,他好像在叠被。
“推开窗户。”
吴尘推开了窗户,沐浴阳光。
“散步。”
吴尘开始慢慢地沿着院墙走着。
“做操。”
吴尘开始做操。
他在库的默念声中,同步依次做着两人熟悉的动作。
如今不用再偷偷地看他,就这样大胆地看他。
听到库的脚步声,吴尘差一点脱口说出:“巧儿,是你吗?”
“吴老师,吃饭吧。”
不知为什么,吴尘不喜欢听库叫他吴老师:“做什么了?”
“菜团子。”
吴尘“看”着库,想起那一次她早来,端给他的就是菜团子,就微笑着说:“库,你吃了吗?”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库对于这一声久违了的呼唤,瞬间盈满泪水,望着他。
吴尘也没有想到,这一声,看似陌生的名字,竟这样轻而易举地叫了出来,而且就像呼唤了好多年。
两个人默默地吃着 饭,心里都似平静地湖面,忽然泛起了涟漪。
他依然那样安静地吃东西,库看着他,用手接着,轻轻地嚼着,喝粥一点声音也没有。
“你在看我?”吴尘“看”着她。
库一慌,急忙低头喝粥,却一下呛得咳了起来,吴尘放下菜团子,站起来给她倒水,放在她面前,轻轻地说:“为什么总这么慌张?”
库一直咳着,端起杯子喝水,却忽然泣不成声,起身跑了出来。
吴尘静静地坐着,心里忽然莫名的酸痛,他原以为他会十分在意库对他当年的欺骗,可事实上,从他还是这样牵挂她的叹息,怜惜她的眼泪,她的情绪一直都牵绊着他的心:“她还不知我已知道所有真相,看她如此紧张,如此小心翼翼地面对我,她心里一定饱受折磨,二十年前,她就这样纠结痛苦,左右为难的在我面前,而如今,对于反过来蒙在鼓里的她,似乎更加纠结,痛苦不堪。”
吴尘心里清楚,如果库想继续骗他,她会更加从容些,而不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心惊胆战的。“她也许也想坦白,但又害怕承受未知的结局,她这样谨小慎微的足以说明,她是在乎我的。她一定也像我怕失去她那样怕失去我,毕竟我们都不年轻了。”
“我似乎有些残忍了。”吴尘想:“既然相信那四十一天的爱情,那我就该相信她是在爱我的前提下,那一刻没有欺骗,而且还有吉祥……是否应该想得简单些,她既然有那么多顾虑,我也许应该主动告诉她,我原谅了她,我依然……”
吴尘站起来,转身走到门口。
这时大门外传来停车声。
“库,还好你在家呀!”一个男人的声音,吴尘站住了,什么人叫的这么亲切。
杜青学下了车:“库,你咋啦?咋又哭了?”声音满是关切。
“哥,你咋来了?”库忽然哽住了。
看着库无力的靠在墙边,杜青学走到身边:“库,你看你,我那天走后就不放心,还是因为……”
“哥……”库惊慌地回头望向屋里。
杜青学疑惑的往屋里看一眼,正好看见吴尘抬脚迈出门槛,慢慢地走了出来,杜青学立刻明白了,虽然惊讶不已。
吴尘凭直觉,听库和这个男人说话的语气,他猜出来人是谁了,满库不止一次提到过这个人,一个与库有着千丝万缕的,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可库为什么这么称呼他,而他也这么亲切的叫她?他们居然这样亲热的称呼彼此。”
吴尘心里一直隐藏的疑虑涌上心头:“当她不是巧儿,她是库,他和她……”吴尘忽然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令他自己也十分惊讶,但确实不舒服。
“你有客人?”
“啊,那个……”库不知怎么说,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杜青学快走两步,伸出手:“你好,我叫杜青学。”
“吴尘,吉祥的老师。”吴尘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介绍自己。
库和杜青学同时愣住了。
杜青学打量吴尘,真是与吉祥十分相像,气质儒雅,虽然是盲人,但都不影响他的英俊和风度,面容清瘦,一头中分的长发使他更加潇洒。
吴尘知道,杜青学一定在看他,不知为什么,心里涌出一个可笑的念头,也许因为我看不见,他们也会这样肆无忌惮的看着对方,就冷冷地说:“请进吧。”
三个人走进屋,尴尬地坐了下来。
“吴先生,你和满库是朋友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杜青学想提起满库,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啊,是嘛,那感情一定很深了。”吴尘心想:“他难道在炫耀他们感情的深远吗?”
“这里是我们小时候学习和玩耍的地方,多年都没变。”
“二十年前,我在这里小住,当时房主姓朱,没想到如今,物是人非啦,想寻访故人,不知是否还要二十年。”吴尘本下决心不再提起往事,在库面前,但杜青学的到来,让他忽然心烦意乱,也同时重新审视他们的感情。
吴尘听到了库惊慌的呼吸。
“这里离屯子里远,吴先生,你是怎么找到这的?”杜青学问完就后悔了,觉得这样问得欠妥,好像告诉人家,自己知道他找了好多年一样。
果然吴尘脸一沉:“怎么,这里很难找吗?”吴尘突然明白了,杜青学对于他和库之间的事,他是知道的,原来这个弥天大谎,瞒了所有人,连满库都蒙在鼓里,可杜青学知道,这说明什么,他们之间没有秘密,这让吴尘很恼火,甚至气愤,觉得杜青学似乎在讥笑他,讥笑他这个可怜的被骗者。就冷冷地说:“库,你搬到这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朱叔家搬去哪里了,我想托他找个人。”
库瞬间脸变得苍白,嘴唇都在颤抖。
“库,我还有事去镇里,我先走了。”杜青学看库吓成那个样子,实在看不下去,又无法回答吴尘的话,就转移话题替库解围:“吴先生,再会。”
“我送你。”库想被猎人放出来的小兔子,惊慌地逃了出来,跑到大门外,瘫坐在车旁,拼命地捂着嘴,泪流满面。
“库,趁他还不知道,你主动坦白,他既然找你这么多年,说明他是爱你的,所以,你不要再错过了,也不要逃避,为啥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车迟迟没有开走,吴尘懊恼地站了起来:“他好像知道我是谁?也许他就是库不能坦白的原因。”
车终于开走了,库依然没有进来。
吴尘的内心被一种不安,焦虑,又似愤怒充斥着,一向沉稳冷静的吴尘自己都为自己的情绪惊到了,从来没有这样不自信过,尽管自己是盲人。
张爱玲说:“人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在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