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发可能没有想过,一个不能说的哑巴,和一个看不见的盲人能很好的交流,而且还会产生心灵的碰撞和火花,就这样无法想像的交流中,彼此能心意相通。永发的想法既简单又直接,他从一个残疾人的心态分析,吴尘会对身体同样残疾,身世同样可怜的库心生怜爱,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如果是正常人,吴尘恐怕不会很容易地接受和信任。盲人因为看不见对方,所以在他说话时,他没办法通过对方表情来判断他的感觉,但却介意被人打断,而装哑正是为了配合吴尘希望有人安静地倾听他的诉说。永发虽然在这种细节上分析的透彻,也合乎情理。但在男女间的情感上,就没那么深入了。他简单的认为,这样的两个人,不会也不可能产生什么爱情,他也不懂爱情。他就简单的认为,孤男寡女独处,要么成要么不成。
目的非常明确。
没有太大的改变,书架上多了几本他的书,那一束干的丁香花依旧插在两块石板接头的圆洞中。库把新采的丁香花插在瓶里,放在书桌上。
“推开窗的清晨,风裹着花香闯进来,阳光洒在小屋里,遥望远方的山坡,你像百花仙子,踏着姹紫嫣红,微笑着向我走来……
“巧儿,丁香花香!”吴尘紧走了两步,站在桌前,俯身闻着花香。
库敲了一下桌子。
吴尘笑着“看”着她:“有不认识的字吧?”轻声读了出来,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大眼睛朦胧而闪烁。
库如痴地看着他。
“什么?”接过库塞到手里的硬纸板,吴尘忽然惊呼道:“泉头!”就惊讶的对着库,脸上兴奋的都红了。“巧儿,你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我终于知道你要说的话。”一向沉稳的吴尘一反常态,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竟语无伦次了。
库眼睛湿润了,“你的激动,正是我的激动。”
“你知道,我多么想知道,你心里想对我说什么。”吴尘喃喃地说。
“我也多么想让你知道,我要说的话。”
“泉头?你是要带我去吗?”吴尘还没有平复激动的心情,兴奋地问。
库拍了一下,拉着吴尘的手,让他摸另外两个字。
“哦,还有吗?午饭,在外面吃午饭吗?”因为激动,声音都高了八度。
库拍了一下。
“那是野餐了!”吴尘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眨着大眼睛,眉毛都在跳动:“聪明的巧儿,这么快就能写这些了,第一件事,就是想带我去泉头,想让我知道?”
库笑了,拍了一下。
“就喜欢,听你用鼻子发出的笑声。”吴尘微笑着说,已从刚才兴奋中稳定下来,一如往日的沉静。
两个人心里都沉浸在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之中。看似简单的几个字,但那是跨越怎样的障碍才迈出艰难的第一步。
“午饭,准备了什么?”
库敲了一下桌子。
吴尘伸手一摸:“哈哈,好大的包!都准备好了?”
库拍了一下。
“那今天我负责出力气。”说完去拎包。库把包背在吴尘肩上,看着背双肩包的样子,这样规规矩矩的站在面前,库忽然笑了。
“笑什么?怪怪的?像小学生?”
库愣在那里,拍了一下:“他总是能猜中我心里的想法。”
“原来,这样牵着手,是这么舒服的感觉。”
库脸腾地通红,一下子把手抽了回来。
“哦!主动牵我的,怎么又不好意思啦,你不拉我,我怎么走呢?”吴尘皱了皱眉头,嗔了一句,把手伸到库面前:“手呢?给我!我不会放开你。”
库痴痴地看着他。
两人出了角门,沿着台阶向山上走去。因为不是第一次走,又有库拉着手,很快走到泉头。把包放下来,库从包里拿出黄瓜,用泉水洗了洗,掰了一半给吴尘,扶他坐在石板上,自己也挨着他坐下。
天真好,太阳像一团火,把山坡上的花呀,草呀都晒得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头。然而泉头这里,因为几棵大树罩着,树荫像个大伞笼在整个泉眼,风吹过去,还有丝丝凉意。库把吴尘的鞋脱掉,自己也脱了鞋,然后把吴尘的脚放进泉眼下的水池里,石板温热,泉水清凉,柔柔地从脚面流过,轻轻地挠着脚心,痒痒的,舒服极了。
库看着吴尘,像个孩子一样任由她,脸上享受而惬意。库一阵茫然:“善良纯真的你,黑暗净化了你的心灵,又岂知这丑陋的世界,还有丑陋的我。”
吴尘碰到了库的脚,装作若无其事地踩她。看他淘气的样子,库用手撩起水,忽然甩向他,这猝不提防,吴尘整个人激灵一下子,马上,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平静,只是愉快地微笑着。
吴尘用手拢了拢头发,也不擦脸上的水,微眯着眼睛,转头对着库:“没大没小。”就笑了,竟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发出浑厚低沉的笑声。
库倒吸口气,发出“咝”的声音。
吴尘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大笑:“哦?发出这种声音,不服气呀,小丫头,我比你大十岁有吧?不是老人家吗?哈哈……”
库摇摇头,茫然地看着他。
“巧儿。”
怎的一声巧儿叫的这么好听,如果叫“库”会是不同吗?
“渴了。”
“分明是想让我捧水给他喝。”库站起来,从包里拿出杯子,接了水给他,接过杯子,吴尘一愣,一边喝水一边笑。
两人都想起那天捧水喝,当嘴唇吮吸掌心时,心里荡漾一层涟漪。
山上的树林,风吹树叶“哗哗”的响成一片,而树下林子里,却感觉不到风的强劲,显得空旷而寂静,枝头伴着鸟的歌声,草丛里也不时传来虫鸣。
吴尘感到这是一片安全的环境,他兴奋的张开双臂,拥抱大树,从这棵树奔向那棵树,好像知道树间的距离,全然看不出是个盲人,在树间奔跑着,绊倒了就顺势在草地上打个滚,发出爽朗的笑声。
吴尘坐在树下,他知道对面的巧儿正在看着他,他喃喃地说:“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不一天,就一天,我也要好好凝望你的眼睛,用心把你记在心里。带你在林间奔跑。一天就足够了,巧儿。”
库心一阵酸痛,她没有想到,那么遥不可及的愿望,但却是可望见到她,“他是这样渴望见到我,就像我渴望能跟他痛快地说一句话一样。”
“巧儿?你在听我说话吗?”
库拍了一下。
“我给你唱首歌吧。”吴尘微笑着“看”着库。
库拍了一下。
“你应该多拍几下,我现在不随便唱给谁听的,哈哈。”
库就多拍了几下。
他又笑了,露出了整齐的牙齿。
“有人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就要离开热爱你的姑娘……”
库痴痴地看着他。一样的歌,唱的是爱情,听的却是离别。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巧儿,怎么啦?”吴尘听出库呼吸的一样:“红河谷,外国民歌,想起什么了?”
库拍了两下。
库拿出午餐。把拌好的野菜卷进薄饼里,加上葱丝和辣椒油,卷好放到吴尘手里。吴尘一手拿饼,一手接着:“这么好吃,卷的是野菜?”
库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拍了一下。
“像芹菜。”
库拍了一下,却不知怎么告诉他是山芹菜。
“你自己做的?”
库拍了一下,把水给他。
“怎么这么好吃,你为什么不吃?为什么一直看着我?”说完哈哈笑了。
库知道他在逗她,他只是猜测,库在看他,但是,她不知道,库真的一直再看他。
吴尘虽然看不见,可他脑海中编织这画面,可爱的女孩,手拿薄饼,卷好后,笑吟吟地看着他吃。他微眯着大眼睛,朦胧中画面更加清晰。
吴尘再一次失眠了。
能这样与巧儿通了话,比起之前费尽心思地猜测和揣摩不知多令人兴奋,而她这么快的时间掌握盲文,哪怕几个字,这对于两个人意义非凡,都有里程碑的进步。这足以印证吴尘心里一直忐忑的一件事,就是巧儿也是无比急切地想和他交流,至少是心意相通的。
想这突然降临的幸福,吴尘怦然心动,心中涌起一股激荡的暖流,像奔涌的泉水,从头向脚下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