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山岗上,SD子那颤抖的背影和那颤抖的声音,“你不负我,你就认定我不会负你。”可如今这局面,似乎解开这把锁的钥匙,就在库身上。“不是想做好人,就是好人。不是应该善良,就能善良。我的人生,我与世无争的活着,从没想伤害任何人,却一步步深陷在这欺骗的泥潭之中。”库觉得心里空洞的仿佛要飘在空中,大脑理不出一个完整的思绪。原来人真的会如行尸走肉般存在。
坐在屋后的石岗上,想起初见吴尘的那一天,想起他心如止水,平静的脸,一想起自己即将把无辜的吴尘拉到骗局中,库瞬间泪流满面……
忽然,二胡声清幽幽的传来,库心里一下子扭在一起:“为什么这曲子这么让人心酸呢?难道你也知道我此时心里流着血泪吗?”
吴尘坐在窗前,脸色十分苍白,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和身上的衣服一样晦暗,表情虽然平静,却无法掩饰眉宇间的凄凉,他闭着双眼,脸颊还有未干的泪痕,几日不见,似乎更加瘦弱,单薄地支在椅子里。
库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
第一次因为怀孕的事,婆婆和繁秀一唱一和的质问她,当时SD子不在家,惊慌失措的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次SD子和婆婆激烈的争执,婆婆犀利 的盯着她。
第一次婆婆开始了口头禅一样的戏文。
第一次提出离婚SD子激烈的伤害自己。
第一次知道这一切不是自己的错。
乐曲终了,两人无声无息的,都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对不起,巧儿,你也想起难过的往事了吧?”吴尘低声说。
库拍了两下。
可库的颤抖的呼吸声吴尘早已听见,深深地叹了口气。
库瞪着泪眼,望着他。
“很多事情,不是不愿提起,它就不存在,无法忘怀的终究无法忘怀。”
库难过,因为不能询问而难过,就拍了三下。
吴尘微微一笑,他知道巧儿想知道自己为什么。
“心酸的事,说出来让你心酸……”
库急切的拍了两下。
吴尘朦胧的大眼睛“望”向库,好一会:“二十多年前,就是今天,是我离开家的日子。”吴尘下了很大决心,颤抖的说。
库一下子捂住了嘴。
吴尘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我九岁那年,和两个哥哥去林子里拾柴,捡到一个蓝色的瓶子,瓶塞塞的很结实,就用小刀扎开,想知道里面装什么,可里面的液体却射入我的眼睛里,我因此失去了眼睛……
“住了多长时间院记不清了,但是出院后的清醒却记得很清楚。家里一团糟,我母亲因为受不住打击病倒了,父亲一个人忙地里的活,两个哥哥每天既要照顾我,又要照看小妹和妈妈。这对两个还未成年的哥哥来说 ,无疑困难重重,家里本不富裕,又借了外债,我虽看不见,耳朵里全是母亲的哭声,父亲的叹气声,小妹的叫声,哥哥手忙脚乱的声音。往日欢乐的笑声再也听不见了。”
“哥哥因为承担的太多,家务太多,他们越来越疏忽我了,渐渐的,已经没人能注意我的存在了……”
吴尘停住了,时间都静止了,可想他当时的心情。
“我不愿怪任何人,相反,我当时就认为,家里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存在一天,家里就乱七八糟一天,家人就不快乐一天。”
“我开始准备,先趁家没人时,自己熟悉走出门的路,距离,摆设。开始偷偷地抱自己的衣服,把一根长棍放在大门边,我把家里的收音机藏在包里,因为家里已经很久没闲心听它了,也许因为没人注意我,也许他们也巴不得我自己能锻炼自理能力,总之没人注意我做的一切。”
“那天晚上,钟敲了两个一下,我知道是一点了,我小心地挪到门外,站在门外,听母亲咳嗽好一会,我离开了家……”
吴尘停下来,痛苦的喘着气,泪水夺眶而出。
库满脸泪水,就这样看着他。
“从那一次转身,我再也没有听见母亲的声音了。”吴尘再一次说不下去了,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嘴唇抖得发不出音来。
库站起来,伸手拉住了吴尘的手,冰冷的颤抖。
“我怕家里人发现我出走会寻找,我并没有急着赶路,其实我就是走又能走多远。我就猫在柴垛里,或者躺在田地里,饿了,抓到什么,能吃就吃,反正这个季节地里啥都能吃。我听声音,按温度分辨白天黑夜,夜里我就赶路,不明方向的走了好多天。家里不知找没找过我。我开始流浪了。”
“ 走了多少地方,不知道,遇到好心人把我带到城市里,给吃的,给穿的,遇到坏人,也挨过打,被抢过东西。我因为小时候愿意听书,大鼓书能唱好多段子,觉得人多,我就唱,我也不要钱,就是给点吃的,穿的就行,后来十一岁那年到了HB,遇到了养父,才安定下来。”
吴尘停下来,他没有继续说养父的事情,库又无法问他,就这样都沉默着。
“不知为什么,流浪那几年,挨冷受饿,吃那么多苦,可从来没有后悔离开家。即使二十年前,那么小的我,心中当时就一个念头,只要我离开,一定就能改变家里的状况,会渐渐恢复往日的生活,会减轻很多,会渐渐忘掉我,尽管也会伤心难过。等母亲病好了,哥哥们正常上学了,也能帮父亲干活了,小妹一天天长大,一切都好了。”
“就是每年到了今天,心就像刀绞一样疼,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她那么年轻,一双大眼睛,总是微笑着,嘴里时常哼唱家乡小调,做饭也唱,洗衣也唱。她那一夜的咳嗽声,我转身时,还听见了她翻身的声音……不知道,母亲可会想起我,像我一样,从没有忘记她的样子,她也只停留在我年少的样子……”吴尘再一次说不下去了,使劲吞咽着,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身体都在抖动。
库站起来,轻轻地把他揽入怀中,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无声的安慰他:“我知道你的痛,我也痛着。你的妈妈不会忘记你,母亲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忘了自己的孩子。”
夜深了,永发看里屋库还亮着灯,就推门走了进来。当他发现库摆弄那些纸张,就知道这一定是所谓的盲文,心里陡然一阵愤怒,他克制的坐下来:“库,爹后悔当初,咋就没咬牙让你上学,那今天的一切都会改变,你也许和小学在城里好好过日子,就啥事都没了,你爹无能啊!”
“爹……”
“你别插话!”永发摸了一把眼睛:“千错万错是跌的错,可是,库,你这是想干啥?你和吴先生,咱就一个目的,你不知道吗?”
“我……”
“库,爹为了你,走了这一步,我就自私了,为了我孩子,做下骗人的勾当,有报应老天报应我。可这啥盲文,你是不动心了,我明白,可那是不可能的呀,是你为了孟家,为了SD子,咱那被指脊梁骨的事,爹决不答应……”
“爹,不会那样,你放心吧!”永发的意思库当然明白,自己心动了,爹看出来了。“爹,让你丢脸的事我不可能做。”库忽然流下泪水:“可是像牲口一样放青,我也不能接受,既然必须怀一个孩子,我希望,那也要在我喜欢的基础上。吴先生,我是心动了,,我只想和他好好交流,想生一个喜欢的人的孩子,否则,否则……”
发婶冲进来,抱住女儿:“他爹,别逼她了,不要说了。”泣不成声。
“ 爹的心也不好受,我们都不想伤害谁,可是……”永发顿了一下:“唉!最迟不能超过这个月,不是逼你,要是秋收了,山上人就多了,村里谁要是撞见吴先生,将来都不好办。SD子要是忽然来了,将来都没法解释,不能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再说,要是入冬,就更不好办,雨呀,雪呀,我就不能按计划送走他,吴先生眼睛看不见,山路多危险,这不是着急嘛。”
“我知道了。”库低头继续看着盲文,继续学盲文。“我一定要学盲文,我心里有太多的话要问他,我要知道他所有的故事,他,有可能是我孩子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