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发早晨要去果园,临出门说:“库,今天别回去了,再待一天。”眼睛看都没看女儿,就匆匆叫上老伴出了门。
库心里明白,再待一天的真正含义,爹就是让她继续与吴尘见面。“我要配合爹,先拖着,以后再找借口拒绝爹的主意,现在不能热闹他,否则也许真会去跟婆婆说,看那吴尘也是文化人,听他讲讲外面的事也好,再说一个盲人,也不会咋样。”
“巧儿,是你吗?”
库已经走的很轻了,但吴尘还是听见了,知道是她。
“进来,我知道是你。”
大概因为视力不好,所以听力特别。库觉得好笑,心想你咋知道一定是我,就用鼻子“噗”的笑了出来。
“你在笑吗?”吴尘轻轻的问道,眉头挑了一下。
库拍了一下。
“这很好。”他说,也微微笑了一下,嘴角一闪。
库坐在桌边,打量面前的吴尘,昨天父亲强硬的带她来,库心里不只是不情愿,更多的是慌乱,她没有仔细看这个盲人。
吴尘穿了一身中山装,浅灰色,里面穿了一件白色衬衣,外衣没有系扣子,显得有些肥,又或许是他太瘦,衣服宽松的罩在身上。高高的个子,棱角分明的脸,皮肤白净,脸上一点多余的肉也没有,前额宽阔,眉毛浓密,一双大眼睛,仿佛蒙着一层雾,不细看不像盲人,薄薄的嘴唇,鼻子又高又直。如果眼睛正常的话,这无疑是一张英俊精致的脸庞。即便视力不好,这一头中分长发,也是他平添了几分潇洒帅气,还有几分艺术气质。只是表情有点冷峻,微笑的表情一闪即逝。也许他太瘦了,坐在藤椅里,椅子显得很宽大,两条长腿在肥大的裤管里,脚上穿着布鞋,很干净,刷的变了色。
吴尘是个严谨的人,虽然眼盲,但他并不像一般的残疾人,他就觉得自身的不便自己克服,不希望别人因为他是盲人而轻视他,特殊照顾他,可怜他,所以他时刻保持着一种举止,谈吐,坐姿,他都努力做到自己满意。
面前坐着一个姑娘,此时一定正在看着他,他感觉的到,他有些不自在,只是笔直的坐在那里。
“我要骗这样的人吗?”库呆呆的看着吴尘,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总叹气?即使笑也难过吗?”无尘因为说话声音很轻,所以令听者心里陡然一阵暖意。
库一阵心酸,“他说的没错,多年来自己因为压抑太多,心事无法畅言,对父母,对丈夫,对任何人都有无法表达的秘密,胸口有一种沉重,时间久了,常常憋闷的想大喊一声的感觉,堵着,堵得只有使劲喘息,否则无力呼出。”
库这样被吴尘一语中的猜透,呆愣的看着他,还没有人这样一句话穿透自己的内心,而这样轻轻的询问,吴尘是第一个用这样的口吻关切自己的人,还是一个男人,一个看不见自己的盲人。
库望着他。
吴尘只是瞪着朦胧的大眼睛面对这她,他无法看见库眼里噙满泪水。
库有长舒了一口气。
“你,几岁不能说话的?”
库一愣,不知怎么回答他,就看着他。永发让库装哑,是怕库控制不好情绪,也怕他说出差错。库原本同意装哑,也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话与陌生的男人说,可这忽然被说中心事的瞬间,倒有了想与他交谈的欲望,想把压抑的情绪说给这个人听。
“是十岁前?”吴尘还执着自己的问题,只要库不出声,他在聪明也要猜测。
“要是十岁呢,你应该识字的。”
库明白他的意思了,就拍了一下。
“那很好,是上过学,识字的?”
库拍了一下,看他以为猜对了脸上喜悦的样子,微笑了一下。
“那你看书吗。现在?”
库拍了一下。
“那很好,心情不好时多看书。”
吴尘与其柔和,十分关切,因为他面前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库仿佛看到了杜青学,杜青学大库一岁,但他总是带着兄长般的语气与她说话。吴尘认为库二十岁,当然更以长辈身份,像对待小妹妹一样,这让库有一种久违的关切和感动,库一阵茫然。
吴尘拿起二胡,安静的调试琴弦。
库心里忽然涌出一种慌乱,站了起来,不知为何,面对面前这种安然,她内心无法抑制的罪恶和纠结。
“慢走。”
也许因为那个人看不见,自己在他面前,竟然放肆的,毫无避讳的看着他,这让库十分羞愧,“自己在干什么?没有回头路吗?我要开始无耻的,自私的走下去吗?”库想起了SD子,善良的SD子。更可怕的是怕孟家知道那个秘密……“我该怎么办呢?”
吴尘心里不断地描绘巧儿的形象,白白的肤色,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长长的头发应该是,羞羞的,可爱的……无论怎样想像,总有一个熟悉的莹子闯入心里,年轻的母亲,亲切的笑容。可为什么,那双眼睛,泛着淡淡的忧伤,含着泪光,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二十岁的女孩子,经历了什么,正是美好的时节,花季少女,怎会有那一声让人如此牵肠挂肚的叹息呢?
相同的经历,令他们失去最宝贵的光明和声音,吴尘这样认为。那个可怜的孩子,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童年,应该是痛苦的童年,一个男人都如此艰难的生活,一个女孩子,还要面对继母的虐待,更是水深火热的生活,吴尘这样认为。
心里为何如此放不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