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重睁开眼睛,眼神迷茫混沌。
身下是柔软厚实的毛毯,鼻息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
他才试着动了动身体,腰腹处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谢景重“嘶——”了一声,扶着车壁坐了起来。
马车里一片漆黑,车外倒是热闹得很,不少人正在说话。
看来是天黑了。
谢景重皱了皱眉,眼神里划过一丝懊恼羞赧。
他之前竟然活活痛晕了过去,可真够丢人的。
他倚在车壁上,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口。
伤口被包扎地十分齐整,纱布的表面干净洁白,没有血迹。
看来血是止住了。
谢景重松了口气。
他正要将衣服整理好,车帘突然被人一掀,一张长满胡子的大脸伸了进来。
刘井瞪大了眼睛,见谢景重正蹙眉看着他,不禁喜上眉梢。
他扭过头去,朝车外的人说道:“周姑娘,我家主子醒了,您的药果然有用。”
他说完这句话,便一脸高兴地看着谢景重,笑道:“主子您终于醒了,伤口可还疼?”
谢景重不说话,阴沉沉看他一眼。
周姑娘?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车队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周姑娘?看来刘井不但擅自把那主仆五人留了下来,还把他疼晕过去的事儿到处宣扬?
刘井即使再心细,也猜不出主子是在气什么。看他脸色不好,刘井还以为是因为主子刚刚醒过来,体力不支的缘故。
他坐在一边,将谢景重晕过去后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谢景重晕过去后,刘井急得不行,就粗鲁地把周华歆那一包袱的药都给抢了过去。他心急火燎地一通乱翻,想要找些别的止血的药。
但那些药瓶上写的名字稀奇古怪,跟寻常药铺里的药名完全不同,光看名字根本分不清里头装的药有何用处。
周华歆在一旁静静看了一会儿,主动走上前去,询问他还要什么,只有她才清楚这些药名的含义。
得知谢景重用了金疮药还是止不住血,周华歆便提出要看一看伤口。
这说法实在是惊世骇俗,刘井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周华歆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姑娘家。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出门不用戴帷帽,除了朝堂之上还是男人的天下,其他各行各业女子都可从事,比起前朝来,本朝对女子的束缚十分宽松。
但男女有别,即使民风再宽松,也不代表女子可以随意去看外男的身体。
后来刘井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用衣服将谢景重全身裹住,剪开伤口那一块的布,这样周华歆看见的只有伤口那一块的肌肤而已。
“她说我中毒了?”谢景重听完刘井的话,有些怀疑:“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儿家,怎么会通药理?”
“周姑娘说,久病成医。”
“所以你就听她的话用了别的药,顺便还带上了他们几个一起赶路?”
刘井点点头,斟酌着道:“主子,您不想见到他们?”
谢景重不置可否,掀开窗帘朝外看去。
夏日的雨来去匆匆,到了傍晚雨就停了。现在外面还算凉爽,夜色也怡人。
他们此时停在郊外的空地上,四周是低矮的树木,没有茂密杂乱的草丛,视线开阔明朗。
谢景重暗暗点了点头,这地方很难藏人,就算有杀手也没法在附近埋伏。
空地上燃烧着几个火堆,火堆上面架着不少野味。野味上都洒了调料,食物烤熟的香味顺着风钻进鼻子,引人垂涎欲滴。
周华歆那群人坐在靠左边的空地上,谢景重从窗口看过去刚好能看清他们。他们面前的火堆也烤着一些野味,看起来十分丰盛。
周华歆就坐在最中间,身上仍旧披着那件浅红色披风。
或许是食物美味的缘故,她的脸上正带着笑,和身边的丫鬟低声说着话。
火花明亮跳跃着,明黄色的光亮映衬着她娇小的脸,将那细致的五官一一描摹着,静美又温柔。但谢景重记得她的眼神,她的目光总是淡淡的,仿佛从不会惊扰、惧怕,如水的眸子里藏着不动声色的机警。此时她放松地笑着,神态轻灵,笑意盈盈,耳边的耳坠微微摆动着,脸上不带丝毫稚气,年纪虽小却有种独特的韵味。
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周华歆抬起头来,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谢景重像是被烫着了一般收回手,动作太大牵扯到了伤口,疼得闷哼了一声。
“主子?”刘井不明所以地问道。
谢景重忍着疼,摆摆手,道:“你出去吧,我再躺会。”
刘井应了声,道:“您身上有伤,最好吃些清淡的。属下命人煮了汤水,稍后就端进来。”
谢景重点点头,见他跳下了车,才放松下来,舒缓了胸口那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紧张之感。
方才他竟然看着一个还没及笄的少女出了神,简直是昏了头了。
不过.....
谢景重躺在毛毯上,双眼怔怔地看着上空,俊逸的脸上露出一丝惆怅与茫然。
或许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幻觉,有那么一秒,他把那张脸看成了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他曾无数次偷偷注目、放在心底去思念描摹的故人.....
看见车窗后面一闪而过的人脸,周华歆挑挑眉,有些惊讶。
刚才偷看她的,应该是那位姓谢的郎君吧。
周华歆的目光落到跳下车的刘井身上,嘴角带着丝浅浅的笑。
她的确是跟着华老神医学过几个月的医理,但是那么短的时间,她怎么可能光凭伤口的状况就判断出对方中了什么毒?
那瓶金疮药都止不了血,只能说明谢景重的伤口有异,而看谢景重的模样不像是中了什么凶煞的毒药,否则早就只剩一口气了。
不用解毒,那就只用止血。
那包袱里刚好有一瓶止血祛瘀的良药,效果比金疮药好得多了。只不过......
周华歆眼神微闪,只不过那药其实是一味毒药,会让人肌肉酸软、四肢无力,服下后骨骼会有瘙痒如蚂蚁钻爬的感觉。
周华歆也不知道这瓶药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包袱里,也许华老神医不小心拿错了药?毕竟它的止血效果十分可观,几乎立竿见影。
服下这味药,整整一月都会瘫痪在床、不得动弹。周华歆知道它的厉害,便将药丸搓成了粉,只在水中洒下一小撮。
看刘井那欣喜不已的模样,他主子应该没出现别的问题,这就说明,她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