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霍将军来了。”赤生打起车帘让我下车,果然,霍去病就端坐在马上,一回头见我站定,便翻身利落的下马走来。
“殿下可用了早饭?”他言语中暗含关切,我忙收起烦恼的神色,略笑了笑,“已用了。”
他似是不太放心的又看了看我,尔后说:“那就走吧,别误了时辰。”
春至三四月,宫苑未央柳。一切如新,一切又如旧。我木然的走在宫道上,不知自己在神游,直到霍去病连唤了我好几声,我才缓过神来。
“我不管你和陛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你身在此处,就无法回避。你这样魂不守舍的去面圣,落在别人眼里,只怕又会勾起风言风语。”他压低了声音提醒我,我拉扯出一个微笑,“霍骠骑何时如此畏人言了?”他见我不听反怄他,眉头不禁皱了皱,“你要是觉得我是懦弱小人,就不必听我的。反正吃亏的是你自己,可伤不到别人。”
他说完就自顾自的先我一步进了宣室,我却愣在原地。
每每我触景忆旧,无法自拔之时,始作俑者何尝因我的恨意受到过半点伤?相反是我自己被痛苦反噬,不得其法,真真是旁观者清,自陷囹圄。
“靖王何在?”宣室内传来一声帝王传唤,我收拾起心中万千,重新换上纨绔不羁的作派,飒爽的走了进去。
“臣在。”我施然走入陛下的视线,依着拜礼,有条不紊的躬身,手齐于额,随即听到侍者呼“拜”,我又随之双膝着地下拜,可还没等侍者呼“兴”,陛下就开口道:“免了,起来吧。”
父皇终是不忍逼我跪他。他知我并无真心。
“谢陛下。”我依言起身,脸上却没有谢意,同霍去病站到一处,垂头不语。
霍去病倒没我这么拘束,很是放松的向陛下提及出征细末,君臣二人跽坐详谈,更衬的我多余。
“这轮班骑兵之法其实并非去病的主意,实为殿下所出。”他们说着说着,突然提到了这事,我抬头恰对上陛下略微讶异的双眼,慌忙又收了视线。
“哦?是靖王的主意?”陛下应了一声,眼神似乎始终定在我身上,霍去病点头道,“正是靖王殿下。殿下心思细腻,观察入微,懂得适时权衡,去病望尘莫及。”
哎等等!这冰渣子方才居然夸我?!
我颇为意外地看向霍去病,他却根本没朝我瞟一眼,甚是认真,我只能默默换出稳重的神情。
“将军过谦。”表面功夫还是得做,我略拱拱手,霍去病微微一笑,算是回敬。
“靖王虽习过兵书,但免不了会纸上谈兵,夏战,你还是按计划进行吧,靖王便留在长安,不必出征了。”陛下的话才落音,我就腾的站了起来,霍去病却像是猜到我会极力反抗似的,先我一步接上话,“陛下说的极是。这几月征战奔袭,殿下跟着上战场,已然有些吃不消,原本去病还想向陛下恳求恩典,让殿下不再随战来着。没想到陛下体恤,已有此意,去病便不多话了。”
什么意思?霍去病不想让我去就算了,还帮着陛下说话,不让我反抗?同袍之谊呢?啊?!被狗吃啦?!
我咽不下气,还想进言争取,霍去病却刷的拉住了我要作礼的手。
——不要说话,听我的。
他的眼神准确的传达了这样的信息,我半信半疑的盯着他,终究没能作礼开口。
“听舅父说,皇后娘娘身体有恙?”霍去病怕我不听话,便岔开了话题,我以为他是随意唠嗑,结果陛下点头道:“你姨母已卧床近一月余,总是胸闷咳嗽,你舅舅前两天都才来看过。若你要见,现下便去吧。”
皇后病了么………
“多谢陛下。”霍去病得了探视的允许,立马就拉着我往外走,谁知没等我挣脱,陛下突然道:“靖王且留下。去病,你先去吧。”
霍去病愣了一下,随即回神放开了我的手。他疑惑的朝陛下瞧了一瞧,又朝我黑着的脸看了一看,之后无奈的点头道:“诺。”
“我在宫外等你。”他在我耳边留了这么一句就出去了,我怔愣在原地,背对着陛下,竟然也忘了转身。
“去病说你上了战场,你可有受伤?”陛下站在我背后,语气里似是悄悄换了一种温柔。看在我先前误会他派紫衣暗杀银奴的份上,我想,他也并不是罪大恶极。
“没有,霍将军派人保护,十分尽心。”我转身垂头答
“那方才寡人说的话,你可有听清?”
我略微一思,知他指的是让我卸职在京的旨意,“臣听清了。”自称为臣,证明我不愿再恢复女儿的身份同他说话,他也不怪罪,“既然你没有异议,那寡人可否算作是你已经放下了?”
“放下?陛下觉得这可能吗?我要的东西,陛下永远都还不了。”我想起赵梨被杖毙时的血肉模糊,想起银奴灰飞烟灭时的凄惨,语调就变得格外阴阳怪气,惹得面前站着的老父神色一冷,“你非要顽固不化,与寡人形同陌路是吗?刘涟漪,朕是你的父亲,却也是帝王。朕能纵容你到今,竟换不来你对朕的一丝理解。刘涟漪,你让朕太失望了。”
他以牙还牙,自称为朕,字字句句都是对我的威胁。我看着他拂袖而去,心中竟然莫名一坠。
“昨日皇后请求朕,说想见卫长一面。”
见我?!我现在是堂堂男儿身的河间靖王,怎么见?!
我望向远处落座的陛下,他却瞧不出情绪,“朕想,自你离宫建府后,平阳侯夫人就扮作你嫁给平阳侯,她一是性情与你不同,有意避客,二是皇后从未要求过见面,所以并没有露出任何端倪。可这次皇后病重,惟求朕这一事,朕不能拒绝。”
所以呢?要我去见她?!
掌心慢慢渗出了细汗,我稳着自己,拼命阻止着内心的冲动,果然,最不幸的事还是落到了头。
“若我说,我不去呢。”
他抬头,先前的温和都烟消云散,“你想抗旨吗?”
抗旨这样的事,我还做的少么。可是,进宫前花月下说的那些,让我不得不推翻之前的论断,转而去向皇后求证。
罢了——
“臣遵旨。”我朝他深深一拜,他摆了摆手,“平阳侯夫人在漪澜殿,你小心前去,她自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