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疾风旋进漪澜殿,门哗的闭上,贞侍书[侍书:从六品女官]才叫人搬了书来,此刻堆在殿口,愣是里头不见人开门,便叫先抬去偏殿。
“公主刚从哪里回来?这是怎么了?”贞侍书对赵承仪耳语,却没等到答案,只吩咐她:“公主想必不适,你去打些热水来,让公主松快一会。”
没头没脑的吩咐人打水,贞侍书正撞上银奴,走个趔趄,不由挑起了眉毛,“整日见地乱钻,也不像个正经人做些事!哎,公主也是心大,今日不知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实在古怪!”后头几句都咕哝起来,毕竟背后不能议论主子。
可知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银奴朝寝殿望了望,不假思索得奔了前去。
.....阿母....阿母......
涟漪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这样唤卫子夫了,好像弟弟落水之后,她就不敢这么唤了,她害怕卫子夫会如当初那般毫无怜爱的推开她。
她真是眼馋啊,她多想在卫子夫面前撒撒娇,可是面对卫子夫冷冰冰的脸,涟漪却只能怯生生的喊一声母后。
眼泪止不住的划过娇颜,她无助的抱膝蹲坐在墙角,眼神放远了似的,无法控制的想着挥之不去的记忆。
“别.....别哭.....”
谁?谁的声音?!
刘涟漪警觉的抬头,一眼对上了她最意想不到的面孔——
银奴!!?
“银奴!?你.....你能说话?”涟漪的心情有点异样,又是伤心又是激动。银奴蹲在一旁,仍是羞涩与怯弱的看着她,半晌微微启唇,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听得懂通话,但是不能说一些。”他声音实在沙哑,怕是许久没使过嗓子,生疏的令人讶异,不时用力清嗓用以缓解不适。[通话:西汉时期汉朝的官方用语,类似现代普通话,边境有来往的各国平民普遍都会一些通话,以便沟通交易]
“真好,真好,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哑巴呢!”刘涟漪破涕为笑,缓过伤心的劲来,用手抚着银奴的光脑瓜。
“我的安路——”“安路?”刘涟漪不知所指何人,银奴焦急的解释:“就是给我生命,给我喝水吃饭的,我的安路。”
.....安路.....阿母.....
“只有我的安路会这样对我好,就像你现在这样,给我可以吃的,可以睡的,唔——不要哭,你别哭!”银奴慌忙摆手,涟漪却止不住嚎哭起来。
原来,她这要什么得什么的汉朝公主还强不过一个离热土尝孤苦的异族奴隶,他好歹还有爱他的阿母。
地上一颗颗豆大的眼泪都快聚流成小溪了,银奴忍不住也跟着张嘴小声嚎起来,刘涟漪哭的更狠,捶打他,“你又不懂!你跟着哭个什么!呜呜~你不劝我,反倒哭了,什么脑筋!?傻子!!”
“我看着你想哭,心疼~”
银奴用手背蹭泪,哭的好似比她还伤心,她知道银奴的心意,缓缓收住,“我们都别哭了,虽然我不是你的安路,但我是你的主人啊,只要你一心向我,我绝对会护你周全。”
“什么是‘一心向我’?”他眨巴着眼迷惑的问。
“就是听我的话呀,只能听我一个人的哦!知道吗?”卫长破涕而笑,两个人莫名对笑起来,不觉莞尔。
夜里敲过梆子,宫里四下皆静了,赵承仪正要褪衣睡下,被兰予叩开门,忙给她倒水喊坐。
“不必了,你且歪着,我不过是来问问你今日怎么回事。”兰予不见外的坐在赵梨床边,两人都披着外袍,里头只穿着薄薄的月白色中衣。
还未开口,赵梨就先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回事,殿下晌午从皇后娘娘那儿回来,就一直把自己锁在寝殿里,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叫你来。”兰予不出所料的点点头,“看来皇后娘娘是公主的心结了。”
赵梨颇好奇的问:“姐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女儿,为何生疏至此?”
半晌,兰予才说:“我记得是元朔元年的夏至,太子殿下才满周岁,宫里来了许多王公大臣贺喜,世子郡主们都陪着太子在莲花泽旁逗趣,你那时家去奔丧,我和李待诏忙着照看,一时也没顾上,结果太子一个不留神,滑落进了莲花泽!虽无大碍,只是呛了几口水,但把皇后吓得面如土色,所有人都被罚了俸禄,并且不许声张,以免陛下知晓而招致盛怒。”
赵梨脸上发白,嗫嚅道,“是——我们殿下推的?!”
“你说什么呀!”兰予有些气笑了,“那可是公主的胞弟!公主最稀罕的就是太子,哪里能去做那没良心的事?!你别想岔了!”赵梨舒了一口气,自怪自的笑笑。
“我与你说了就把嘴给守住。”兰予神秘兮兮的威言道:“太子自出生就三灾八难,动不动就是太医令围上一堆,皇后便找人算,怕是太子命里犯了什么神灵。那道士胡言乱语,说是宫中至亲与太子命格相克,至其阳寿短且孱弱。此人主正阳,宿烨曜星,煞气胜,五行主火,克水。陛下真龙天子,皇后凤昭乾坤,定是佑其子,而那时诸邑公主还未出世,阳石公主并非卫皇后所出,那么相克的至亲便是——”
“公主殿下!!”赵梨小声呼出口,遂眉头深锁:“皇后娘娘一切所依太子,必定忌惮殿下。”兰予点头,“那天正是公主扔的沙球,太子去拾,不慎落水。”
一事一验,不信也难。
房里静静半晌无人说话,赵梨低头喃喃:“原来太子宫里总是不用殿下送去的东西,想是怕我们殿下克了他的阳寿。只是可怜我们殿下,花那么多心思,到头来,却只换得个避之不及。”
回想涟漪夜里作梦,哭着说错了的泪颜,赵梨心里真是难受的不知滋味。
不过是一步的差错呀,无心之失,竟在这浩荡空寂的天家,两心天涯与隔。
“赵梨。”兰予突然唤她名字,也不叫妹妹,神色凛然。“你平日要留心公主的言行,切不可与皇后太子相悖,公主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靠着天家的恩宠,才有好姻缘。一定要保护好公主,别让她做傻事。你记住了。”
“嗯。”赵梨有些懵懵的,兰予是她却除却公主殿下最为信任的人,她愿意相信,于是郑重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