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长安上林苑
古人诞辰兴整数祝寿,除却三十,四十不吉之数,其余皆可。十二岁并不值得办大生辰,反会折去小人寿命,因此刘彻只是在上林苑设宴,除了本家亲族,就只有飞将军李广与其妻在座。
卫皇后居东侧偏西南向,东下首居平阳公主,曹襄次之,西下首居卫青,李广夫妻紧挨着,居西位再次,余下的除却卫青身后的小辈、李广之子李敢,不再赘述。
刘彻自然坐北朝南,而这卫长公主,就端端跽坐在刘彻右手边,倒是显得皇后的座都偏了些,独她一人更显盛宠。
此刻寿礼已毕,大家都随意坐着小酌,卫青与李广更是侃侃而谈,陛下也不时插言。平阳公主瞧着卫长公主自斟自酌,兴头并不高,而皇后与太子据坐于一处,少与她说笑,便起身笑说:“陛下!干饮无趣,依平阳之见,不如着人制些签,陛下与皇后娘娘赏脸写些才艺甚的,由卫长公主来拈。今日寿星最大!凡是被公主拈中的就要依言照办,博个寿星的彩头,如何?”在座的人都觉着新奇应好,刘彻哪有不应的,立马吩咐了来。
看着这一群人折腾,刘涟漪心里着实烦闷,她已是穿惯了便服男装的,如今脸上盖着层层肤粉,头上攒着各式宝石钗环,压的她脖子疼不说,还要正坐着,身上的深衣一件件被汗湿,哪里会有心情看他们逗乐。
“漪漪?漪漪?”刘彻暖声唤着卫长。
“唔——嗯?!”忽的一只木筒举到面前,刘涟漪才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拈出一支签,“此签为请君墨!限一刻时!”舍人高声宣读,在座宾客擅笔墨者,大都摩拳擦掌,而有的只是矜持笑笑,互相推辞一二。
“中签者,平阳侯!”
这点子文墨还难不倒曹襄,他洒脱的一蹴而就,大着胆子递上,“公主殿下且看合格与否?”抬头,正对上刘涟漪那骨肉匀称,晕色粉嫩的娇颜,不禁看呆了一瞬,在侧的舍人咳了一声,他才难为情的收了神色。
这样正经的公主,实是与平日跋扈之相出入太大,叫他挪不开眼神。
刘涟漪除了干笑就没吱过声,叫她夸赞曹襄,那便等她饭也嚼不动了再说吧,在她面前,曹襄不过是个无作为的纨绔子,不屑理睬的。
众人看在眼里,只当公主矜持羞怯,皇后头一个出来称赞曹襄文墨非凡,刘彻当即赏了头彩,朝平阳公主点点头。平阳公主并不做声,自己儿子总不能大肆夸赞,于是只淡淡的回礼刘彻,可脸上的风光隐隐得见。
文墨,琴笛,祝寿歌都陆续闹腾过了,舍人拿着木筒等着卫长抽最后两签。
“父皇,不如多抽一人,省的大家等着麻烦!”卫长乖顺的问,刘彻早知她坐不住了,“那便最后一签,让你偷点懒罢。”
“此签为请君一舞!中签者——康静县君,外男[外男:皇室外戚男子]霍去病!”
语出,众人哗然。一直想尽快耳根清净的刘涟漪,也不禁展颜笑的稍歪身子,陡然来了兴趣。
康静县君倒是善舞的,可这霍去病是男子呀!!怎的这样倒霉,中了个舞艺?这可叫他如何应呢?
涟漪从前倒是知道外戚里有这么个表兄,但却未见过一面,今日倒是赶巧得见。
只是这初遇,噗——哈哈哈哈哈哈~实是可笑了一些,有趣!有趣!
饮尽青铜攒玉杯的美酒残酿,少年伸手将酒杯搁置在几案上,两相碰撞下,发出脆生生一响。众人循声望去,那少年却已不在座位上了。
未等卫青代霍去病告罪,霍去病又从正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支去尽了枝叶的柳条,施然向众人行礼,脸色平静如初:“霍去病应签,康静县君——请!”说完,朝康静礼让一射之地。
在座之人一见霍去病执柳背手的动作,顿时明了了——霍家小子这是要行剑舞呀!签上写舞,并没有说舞甚么,那自然舞大刀都可舞得了!果然是机智少年!
刘彻早先就留意了卫青的这个外甥,虽然出身不好,可是却有十分难得的将才之气,不仅肯下深水学武弄兵,更有着一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当是未来的栋梁之才。所以霍去病一直被放在刘彻亲统的骠骑营里栽培,在座的飞将军李广之子李敢也是其中之一。
怕是在场的人,都没有刘涟漪的兴致高涨,她的眼皮眨都不眨的盯着堂中二人,酒杯握在手里,颇有些期待之色。
康静县君落落大方的立好姿势,身披月白水袖,合着青铜钟的沉闷一响,翩然出袖起舞。霍去病并不急于应和,他瞧了一会儿康静县君的路数,突然出剑,朝前一个大刺,正好穿过县君舞出的水袖圆弧。众人被这无预料的起始,激的拊掌[拊掌:拍手鼓掌]叫好,那舞剑人却不为所动,稳稳地又是一个转身,跳起后空翻,出剑,击!
他斜飞似剑的浓眉,和挺立的鼻梁,勾勒出他精致的侧颜。衣袖随之虎虎生风,带来一丝凉气,两脚踏地时,清楚地能感受到他力量的可畏,坚定的眼神似乎充满了不符合年龄的沉着。刘涟漪无不把此尽收眼底,她是最羡慕这样的男儿将的,不仅一身力气倾泻而出,酣畅淋漓,更是想如何争取就去立马作为,无所畏惧。而她,尊为公主却受缚宫中,两相比较更是钦佩那舞剑郎。
力与美此刻已然融合,康静的舞技确实精湛绝伦,舞姿艳冠群芳,不仅和上了大气如虹的宫乐,更是依附了霍去病的来去疾风,显得她的身姿更为轻盈曼妙。
乐止,舞毕。
半晌没有响动,众人已是呆了,连刘彻都拿着酒杯,忘了递到嘴边。刘涟漪深深的注视着那人,汗顺着他的额际滑下,但他却没有大力的喘息,只是胸腔上下起伏着,脸颊泛上红晕,倒是比刚才冷漠的样子,好看上了几分。
“赏!连同你舅父也是要赏的!康静好舞色!都赏!”刘彻大悦,挥手示意祁和,他应声呈出一把珍锦宝剑,送到霍去病面前,另端一尊西域玉凝脂仕女像送给康静县君。皇后打趣道:“这剑还是你舅父上呈的匈奴战利品呐,陛下一直视珍宝,如今给了你还不快谢?!”
“哎,去病很是配这把宝剑,且好生用着吧!”刘彻说完走下席吩咐撤了。
刘涟漪这会儿倒是有些不舍,看完了精彩绝伦的剑舞意犹未尽,还在心里比划招式,赵承仪见刘涟漪汗湿了里衣,便抽空回了漪澜殿。
兰宣仪没跟着去上林苑,自然问了几句,赵承仪边笑边说:“公主今日兴致极好,特别是霍家郎舞剑的时候,看的格外认真呢!”“哦?霍家郎?”兰宣仪不识此人,赵承仪不怕麻烦的絮絮叨叨,手上叠衣物的活也不停:“对啊,我还道是个什么人,原来是皇后娘娘和卫将军的亲外甥,难怪陛下青眼有加,特特放在骠骑营打磨。这霍家郎耍的一手好剑呐,把我们公主殿下都看直了眼!他长相极正派,听说有宫婢私下送吃食,他原封未动的退回去,臊了那狐媚子一脸,倒是解气!这么些个女孩子,惯是钻空卖乖的,叫她们也长个记性,凤凰枝可不是那么好攀的!”
说到后头都是些女孩子小心思,兰宣仪噗嗤笑了:“就你知道!说他就说他吧,叨这么多旁的。我看呀,你是人大了,心思也杂了,想着出宫嫁人了吧?!”“姐姐就会说嘴欺负我!我可是离不了公主殿下的,嫁人从来就没想过!”赵承仪倒不是说笑了,她早就有了终身不嫁的心。
“你这就是玩笑话了,女子都是要嫁人的,你还能逃脱这世间章法了?!”兰宣仪不信,还笑着闹她,戳赵梨的胳肢窝。“怎么逃不了?活着逃不了,那便死了呗!哈哈哈!哎呦!你到时也跟我去吧,免得孤单是不是?!啊哈哈!痒!”赵梨怕痒,上气不接下气的笑着满床乱滚,兰宣仪听了这话,立马说:“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看我不拧你的嘴,叫你乱说!”
她俩犹在玩笑,黄门、舍人却齐齐传话来了,兰予便整了整衣襟出门问:“何事?”
“你们殿的那个银奴高热不止,上吐下泻,方才都说胡话去了!掐人中都不管用!还是快去看看罢!”
什么?!银奴性命垂危!!?
可是公主殿下还在上林苑啊!!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