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陛下哪次违过他宝贝公主的意?他一听赵梨说是卫青送的奴隶,便大手一挥,直接同意了刘涟漪的请求,赵梨登个傻眼,只得愤忿回去给那怪物安排住处。
此刻汤沐阁忙成一团乱,舍人们提着水桶鱼贯而入,为的就是给那怪物洗澡。
涟漪等的心急,直接跑到了阁外张望,见舍人端着一团湿漉漉的灰发出来,便拦住问,“里头怎么样了?”舍人立马猫腰回话,“回公主殿下,里头还得洗上一会儿呢,那怪物犟得奇怪,好几个人才能制住他。殿下不如先回去歇息,明儿见吧!”
涟漪怎么肯走,跟着他问:“这盘子里灰灰的是什么?”“哦,这是怪物的头发,师父说有许多虱虫,要铰下烧掉,殿下站远些,别沾上这些脏的。”
铰了头发?!那他不就变秃驴了么!
涟漪越发想见这个叫银奴的怪物了,她直接冲到屏风后头,哗啦拉开帐子——
“啊哈哈哈哈哈哈!”
涟漪爆发出惊天大笑,赵梨在外头还不知发生什么了,慌得一闯进来,正看见银奴精光发亮的脑袋!
哈哈哈哈哈!!
屋内爆发齐齐笑声,涟漪直拉着赵承仪叫揉肚子,根本不敢再看银奴两颊绯红,一脸扭捏的样子。他就像那汉子装扮小媳妇一样,穿着不合身的舍人宫服,皮肤白的比卫长还吓人。
笑过了劲儿,涟漪蹲下来仔细瞧他,这才发现他根本不能直立行走,只能同狗一样,在地上爬。涟漪看着心酸,想必他是常年同畜生生活在一起,受尽虐待,习性已经非人,于是拿出一块芙蓉饼子给他吃。
银奴起初还十分认生,手都缩在袖子里不敢拿出来,迷糊的看着卫长递过来的饼,又看看纤细白嫩的手,瞬间,就像那饿狼看见快到手的红肉,猛地扑了过来!
“公主殿下!”赵梨慌得大喊出声,她前一刻还挺安心,勉强接受了银奴,如今心登时就提到了嗓子眼,立刻朝银奴挥掌,涟漪眼疾手快的拦住,“姐姐!”
“殿下!虽然陛下允许您留下他,可他总是会伤人,畜生的习性难易啊!”赵梨又急又怕,刘涟漪却再了解她不过,“姐姐,你若打他,那我们跟曹襄那起子小人有什么两样?他已经这个样子了,更是要教他呀,他到底是人。给我一月时日,若是他学不会像人一样活的话,就交给姐姐处置,可好?”
赵承仪心思略有转圜,刘涟漪索性将她推了出去,“姐姐去外头等着吧,我问几句话就歇了,他要是蛮起来,我也是能制服的,不然这么多年的武就白学了!”
“殿下瞎说什么?您可是一点拳脚不会的!”赵承仪立马叫刘涟漪噤声,不忘四下看看,害怕隔墙有耳。“好啦,你去吧,再拿些吃的来,银奴怕是胃口大的很呢!”说完,刘涟漪就关上了门,一回头,银奴却不见了,原先蹲着的地方就余下了烙饼上掉下的面渣。
银奴毕竟不比人的心智,刘涟漪顺着面渣,很快在白瓷高瓶后头找到了他。“呷!这么不会藏,不知道面渣掉了一路呀!”刘涟漪好笑的看他护着烙饼,一双眼睛,怯怯的左右偷看,就是不敢看刘涟漪正脸。
“你叫银奴是吗?是本名就叫这个,还是有别的名字?”涟漪问完,他只是还像原先那样埋着头,不安的缩着脚趾,没有回应。涟漪便继续问:“那你有家人吗?家乡在哪里?你还记得他们吗?几岁被俘虏的?家人都是做什么的?”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涟漪败下阵,只得唤了赵梨进来:“看来他是不会说话,你带他下去休息吧,我乏得很,明儿个还得早起去麒麟殿。”
明日是六日一次的授课日,每到这一天,涟漪就得趁着天还暗黑的卯时换装遮面。
这六年,她轻车熟路的撑起了刘粼这个身份,手也不再像寻常女子那样娇嫩,掌心和手指都有层薄薄的茧子。那是耍过剑,执过枪的痕迹,就连腿和手臂都有略鼓的力量,实是多年的打磨。
次日清晨,殿内外如往常悄悄的,可来往的舍人都是一副倦容,而且并不见银奴的身影,刘涟漪奇怪的叫了崔舍人过来,“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个哈欠连天的。银奴呢?不是要他在正殿伺候的吗?”
“回公主,正是这银奴。”崔舍人一脸委屈,“头天晚上到我们那屋,就死也不睡床,折腾大半宿不说,睡觉还打呼。一屋子的人都受不住,自然就精神差了。负责给他上药的舍人被他追着咬,死活也不让碰,就像只狼狗,逮谁咬谁,可蛮横了!”刘涟漪倒是意外的笑了,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可是有趣。
不一会儿,银奴就来了,可是并不像那舍人说的那样凶狠,怏怏的被几个舍人捆了,伏倒在地上。仔细看看,脸上竟然有伤,嘴角和颧骨那儿都是青紫的,看来是被舍人们泄愤了。刘涟漪也不怪罪,谁叫银奴伤人呢,都是有错。回头寻了药膏,解了银奴的绑,刘涟漪亲自拿着那膏子,用牛骨平勺挖出那么一指,就要给他上药。
“殿下,还是臣来吧。”赵承仪想代劳,涟漪摆手,“不用,我在这儿,他是不敢放肆的。”
眼看那药膏就要触上银奴的伤口,他忽的低吼朝前扑向卫长,赵梨登时被吓,也顾不得那许多,直接打出快掌,“畜生,还不退下!”
赵梨护主心切,涟漪自恃功夫,不耐烦的说:“姐姐,你先出去,他这唬人的猫叫,岂是能唬住我的!?出去吧。”
殿门啪的合上,赵梨心下不是滋味,寻了前年被调去麒麟殿当值的兰宣仪诉苦。
麒麟殿本是陛下赐予献王子刘粼的寝殿,其实说白了,兰宣仪不过还是服侍刘涟漪这个人,只是换为麒麟殿名下的首席女官罢了。“嗐,我当是什么事,不过是留了个闹腾的乐子,不足烦心的!公主正在兴头上,你处处阻拦,公主自然不悦。”兰宣仪笑着说。
兰予长赵梨四岁,还曾在宣室待过几年,如何不知主子的一些个怪脾气!?何况这是未央宫,一个最喜怒无常之地,照公主那性子,就是真弄了狼来,也要好生养着。
“姐姐,我是担心殿下安危,殿下是万金之躯,那银奴伤过人的,不能不忌惮。”赵梨还为刚才那一扑惊心,若是涟漪有个好歹,陛下怪罪,她是万死不能辞得。
“你且放心,公主自六岁就习武,哪里就伤得了了,怕是近身也不能够。”兰宣仪云淡风清的说:“你便依着她些吧,饶是闯什么祸也有陛下担着,毕竟是陛下点了头的,咱们公主可是陛下心尖尖,不暗中将此人调查得一清二白,也不会放在公主身边。”这么一说,就像给赵梨吃了粒定心丸,殿下不靠谱,陛下总是可靠的,如此她便重新欢喜起来,“罢了,便当是又多了个小怪!那银奴活像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怕是那点子吃不够呢,我去给他们再多备些,回头再来跟你说话!”说完,快步就去了。
兰宣仪单手托腮笑别,一时若有所思,遂叫笔墨伺候。婢子熟稔的打开金屉箱子,里头透出一股淡香,待拿出梨花压纹纸笺,才知是取新鲜花瓣按压的,而那箱子里还有好些颜色各异的纸笺。“姐姐何时把这做花笺的功夫,也教我们一教?”婢子忍不住问,兰宣仪只取了一张,剩下的仍锁到箱子里,回头低眉浅浅一笑,却容不得再问:“不值学的。”
此刻漪澜殿中,银奴倒是蔫了,不知怎的乖乖伸着脖子让卫长上药。仔细一看,原来是添了新伤,不是涟漪用指甲抓的,就是用拳头舞的,看着甚是可怜。
“早这么乖乖的不就好了!非得我用武力解决!”刘涟漪耀武扬威的嘻嘻笑说,银奴哼哼两声,到底是甘拜下风,没伤着她一根毫毛。“好了!你呀,先得把这不能近身碰的毛病给我改了。”说完就在袖子里找他的手,又是一顿滚打躲避,好容易抓住那爪子了,定睛一看——“天!他们怎么没给你铰指甲,你这长的跟勾耙子似的了!”
银奴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形容,竟觉得她那语气狎昵亲切,愣神盯着她看。
“呀!出血了!快快!拿东西压一压!.....哎呀别拿袖子啊!这不是有帕子吗?...呀!又....又出血了,唔,我是不太会铰指甲的,哎呀不管了,这么点血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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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非人折磨,银奴十只手指有五个都包了纱布,卫长这个蹩脚修甲“婢子”难为情的赔好似得嘻嘻说:“你吃不吃芙蓉脆?给你尝尝?”
说出去的话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除了眨眼咂嘴,就没有任何回答。刘涟漪举着一小块芙蓉脆正色道:“从今日起,我说什么你都要回应,点头即是,摇头即否,明白了吗?”对面那只懵懵看着还是眨眼,刘涟漪不客气的一呵:“点头!”
银奴微微颔首还带着些许迟疑。
“恩不错,来,我再问你一遍,你吃不吃芙蓉脆?”
银奴大幅度的点起头来,眼神期待放光。
“哈哈,看来是挡不住吃食的诱惑啊!”
刘涟漪不由得小欣喜,多给了许多吃的,也不管他吃的到处都是,点着他剃得精光的脑袋瓜,自言自语:“好好吃哦,这可是你随意吃的最后一次了,今后就要学着想人一样坐正食膳,用碗筷汤匙哦~”
银奴口里塞了一半的脆饼,吧唧吓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