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唔...我来思
雨雪霏霏。
清晨鸡鸣三省,我嘴里念念有词,脚下踉踉跄跄的从沁园晃出来,脸色潮红,酒气熏天。沁园的头牌舞姬何皎皎小心搀着我,一路走一路说,“公子念什么?皎皎听不太清呢~”
短短一句尽显风尘女子之靡音,何皎皎因着幼时读过书,总让我觉得她独有一股清冷自洁的傲气,因此来这烟波阁,连着好几月,只揭她的牌伺候。
“嘻嘻~我念你呢!除了你,我也想不起谁了,想不起谁了......”我边笑边说,脸上却无法挤出似水温柔,只有暮气沉沉的阴郁。
何皎皎轻车熟路的送我上车,临走还不忘整整我的交衽领子,“公子别再宿醉了,嗯?您若是老在我们这儿彻夜不归至天明,那些嘴碎的人又该怎么说您呢?”
“呀,皎娘!你知道你的名字很美吗?明月~何皎皎,真美的名字呀!”我本想说完还指一指那明月的,可是指头都戳上天去了,却找不着月亮,于是伸手握上住何皎皎的纤纤玉手傻笑。她哭笑不得,把我几乎是塞进车里,“公子初见奴家时,就是说的这一句‘明月何皎皎’,可现下皎皎只知这后头一句‘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意为:客居在外虽然有趣,但是还是不如早日回家]!”待皎皎说罢,王七利落的挥起马鞭,马车顿时驰骋而去。
呵呵,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何皎皎岂知这更后头的两句——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我,汉朝卫长公主刘涟漪,自上元节那夜后,就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刘卫长,而是陛下亲封的河间靖王——刘粼!
“殿下,到家了。”车稳稳停在宅邸门口,王七勒马禀报,我却醉的不省人事,昏昏睡去。
“殿下!殿下?”王七还执着的唤,赤生在一旁幽幽叹气道:“不用叫了,你还不了解殿下么?殿下一伤心就去找地方喝酒,喝的个酩酊大醉,自认堕落,不知何年月。可酒不是孟婆汤啊,就算喝上再多,殿下又怎么会忘呢......”
两人无可奈何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醒来时,我全身泡在浸了药的沐桶里,桶边立着的铜镜,倒映出一个两眼无神布形如枯槁的女子,双眼下积的厚重乌青,衬的双颊更为苍白,头发颓然的垂在胸前没有一丝光泽。
我清楚的记得,我是如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那夜,刺眼的利剑毫无仁慈的朝我的心窝刺来,我用尽了全身力气翻身欲躲。当剑锋骤然没入我左肩时,剑身上却莫名其妙的倒映出了银奴的脸!
正是银奴,我真心实意疼爱的人,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身躯严严实实为我接住了这一剑,让那孤冷的剑身穿过他向死的心.....
那温热的生命之流就在我指尖流淌,而我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朝我微笑着,听着他有气无力的倾诉他对我全部的爱。
此刻桶里的水已经凉了,我却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回忆里,木然流泪。
谁能想到,杀害银奴的人竟是我一直以来如此崇敬的父皇?
我在清晨那满是浓雾的未央宫里狂奔,跑上大殿,冲开卫士,神志不清的用剑指着那云龙衮服加身的天下共主,声嘶力竭的喊道:“是你!是你杀了他!!”
我的父亲,一个从来视我如眼珠手臂的男人,怒不可遏的挥下了他蛮力的一巴掌,他痛心疾首的怒吼:“混账!刘涟漪,你眼里还有父亲吗?!”
“那你有半分为我想过?!”我被那一巴掌直接扇倒在地,脸上浮起鲜红的掌印,却一点没觉得惧怕,声音尖锐的又掀起一浪。
他半分不退让,眯起眼狠狠的呵斥:“你可知你在质问谁?区区一个卫士死了,值得同你父亲在这儿叫嚣,谁借给你的胆子!啊!?”他的眉毛都倒立起来,十分可怖。
我从没见过这样暴跳如雷的父王,可是那日,我已经疯魔癫狂,固执的认为黑影和紫衣两派,必定有一方是他的人,“我以为你对我还有一分怜悯,所以才放我出宫,现在看来,你不过是为了保证我能顺利嫁给平阳侯,想将银奴置于死地!你怎么可以如此心狠手辣!”
“你竟敢如此大胆狂言!且不说孤对此事全然不知,就算是孤想取他的命,又何须当着你的面下手?孤将玄影暗卫交给你,救了你一命,你却对孤毫无感激,还在这里同孤发狂?!”
其实那时危急,紫衣杀银奴不果,转而朝我下手,若非匆匆赶到的玄影暗卫一刀了结他,我不会有命在这儿讨要说法。
可是我心已冷,来不及细想这些,只想让人为银奴的死负责,“全然不知...好个全然不知!陛下推得一干二净,可这剑怎么解释?”
哐当一声,我将剑狠狠掷在地上,剑身上的羽林二字晃晃发亮,银奴的血还犹存剑上,干成一层,仿佛涂了厚厚的红漆,触目惊心。
他一句都没有反驳,脸上渐渐僵硬的坚定,让我的心如同冷水中烧热的滚铁。
一切已经不言自明,我绝望的执起剑——
“你干什么!!!”一向冷静的帝王忽然惊呼,我拿剑抵着自己的喉咙,做出了我以前最不屑的行为,“父亲,放我走罢。”
“你!”
“我说,放,我,走。”
我一字字的说出口,决绝如斯。他怔然的看着我,仿佛从来不曾认识我一样迷惘。
半晌,他咬牙狠狠的说:“普天之下莫非孤土,你想走?绝不可能!”
“父皇,你不理宫闱之事,何尝知我的伤心之处?是,我尊为大汉公主,得之托于陛下皇后,可是当年据儿落水,皇后认定我会克死据儿,根本不让我踏足太子宫一步,防我比防贼还严!这些,父皇不会不知道吧?”
他听我说到这儿,已经不再胸有成竹,因为他根本没关心过我的感受。银奴是宫里唯一对我付出全部真心,不求一丝回报的人。而这样的人,我再也不会拥有了。
“所以,让我走吧。女儿在这未央宫,过的一点儿都不开心.....陛下就当没生过我这么个逆女,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碍皇后的眼,不会再惹陛下生气,更不会妨碍据儿成就大业。请陛下,降旨吧!”
孩子就是父母上辈子的债主,这句民间俗话真是世间天理,我的父亲听完我最后这一句,一瞬间似乎老了十岁,他阖了阖眼,“你,别后悔。”
迎着他满脸的哀伤,我苦笑着点头。
那天,我怀揣着封王的诏书一路奔到漪澜殿,轻快的以为自己会飞起来,可是当我看见兰予木木的坐在殿中,手边放着一只铮铮发亮的白瓷翁时,我瞬间僵住。
只听兰予缓缓念旨道——
“今晨诏令,漪澜殿赵梨私自出宫幽会卫士罪无可恕,着废其官位,杖刑,已毙;其卫士银奴,不许礼葬,火焚之!”
那一夜,老天爷近乎残忍的,一口气剜走了四个人的心。
贞珂,银奴,赵梨,还有——
我,刘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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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急急叩门令我从回忆里惊醒,兰予轻推门进来,伸手往我桶里一触,眉头顿时蹙的老紧,“水都凉透了也不叫人?殿下还要不要这副身子的?”
只是水凉了而已,大不了病上几日吃些药,怕就怕心凉成病,无药可医。
我不耐烦的问,“何事?”
兰予早就习惯了我如此冷漠的态度,默默说:“是花叙,花先生拜帖,求见殿下。”我闻名挑起眉,反问道:“怎么又是这个人?他这是第几回来了?”兰予一脸波澜不惊,“这个月就已经送了三次帖子,婢子可记不得一共几回了。”
凡是来过长安的人,都知道长安花家乃一家独大的京师豪商,我素日也有耳闻花月下此人,只是我自从以河间靖王的名号开了王府,便一直是“鬼混”在烟花之地、名声狼藉的大闲人。他如此执着的一次次拜访,到底有什么非见我不可的理由?
怀着极大的好奇和不解,我松口传下话,让他在府内正厅接见。
“花先生,靖王殿下有请!”
花月下听见婢子通传,意外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沉静,跟上了领路人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