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兰予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朝涟漪呼喊,贞珂也不可置信的看着涟漪发愣,所有人都没想到,涟漪能如此坦然的承认。
卫皇后和李待诏倒被弄的有些意外,她们交换了个眼神,只见李待诏徐徐道:“既然这东西是公主的,那公主殿下就是承认与那奴隶有见不得人的私情了?”
“儿臣与银奴两情相悦,但并未做出格的事。”涟漪再一次硬着头皮应下,她那不服气的倔强,真个是头拉不回的牛。
李待诏有些得意,趁势问:“那公主是都认罪了?”
公主万万不可!
兰予这回是死死的拉住涟漪的手,她这次的计划原本只是想解决银奴这个大麻烦,恰巧这贞珂包藏私心,能为她所用,便纵着贞珂略刺激刺激涟漪。不过,就算没有贞珂的三言两语,她也自有办法让涟漪出宫。谁知如今横生枝节,贞珂胡插一脚,竟将公主与银奴相互爱慕的秘密捅破,简直将她气得没法冷静,悔得肠子都返青。
如今,她只能在涟漪心里拼自己的分量,希望冒着危险去见她不是白跑一趟。
兰予眼神里传达出的警示,涟漪已是心知肚明。她得确没法辜负兰予涉险来送消息的情义,于是强忍住不安和惧怕,别过头不去看已几近崩溃的贞珂。
“若没有贞侍书来递信,儿臣确实不会鲁莽出宫,一切请母后裁断。”
“你们!?!?!”贞珂一瞬间就好似疯癫一般,嚎啕大哭。
她知道,公主已经在她身上框下了重罪,她今日是做定了替死鬼,逃不掉刑罚的了!
卫皇后以前就疑惑涟漪对银奴有特殊的情愫,所以不仅派李待诏暗地打听,还收招了兰予作为眼线。她从前还以为涟漪作为堂堂大汉长公主,不至于会钟爱一个奴隶,去做那些自降身价的事情,可现在看来,这个奴隶已经引得大汉最为重视的帝女亲自探视垂青,那么,这个人就不能留了。
“皇后娘娘,贞侍书满口胡言,是有意要抹黑公主的声誉,她说的话不可信。”兰予见卫皇后迟迟不下决定,便出言推波助澜。
卫皇后闻言垂目,她定定的看着贞珂,站起身道:“既然卫长是被这婢子教唆,那就将她交与永巷令,万不可再留在宫中带坏主子。”
“诺!”李待诏雷利风行,挥手就招来了人,贞珂立即被捂着嘴带走,都没让她多哼上两声。
“卫长——你没什么要说的?”卫皇后以为涟漪的心腹被拔出,会让她自乱阵脚,说出更多隐秘之事来,“母后的意思儿臣不敢违逆。”涟漪说完,只是神情恍惚,紧紧的抿住嘴角,不置一词。
李待诏见涟漪油盐不进,便示意卫皇后下狠手。卫皇后迟疑了一会儿,坐回上座,尔后略一思衬,镇定道:“公主乃尊贵之身,却与奴隶出身来路不明的卫士厮混,于礼法不和,更于人伦不和!银奴其人,本宫已经派人押回,如此巧言令色、狐媚惑主之徒若不除掉,阖宫不宁!来人!传本宫懿旨,将这个银发怪物乱棍打死!”
什么?!
“——不!!!”涟漪高声怒喊,硬是拦住李待诏的去路。
太阳穴止不住的突突蹦,她的眼眶瞬间就溢满泪水,“儿臣已经知错,贞珂也已服罪,母后为何还嫌不够,还要迁怒无辜之人?!”
“卫长你放肆!”卫皇后被涟漪敌对的反问气得心火上头,“打从这个奴隶留在你宫中起,你就没有安分过一刻!上回在京郊,他竟引得陛下出动禁卫军寻他,陛下能依着你的喜好纵容你,本宫却不能!这个祸害不除,本宫绝不罢休!”
卫皇后本就知道疾言厉色吓不倒涟漪,恰恰如今让她握住了银奴这个把柄,她岂能轻易放过?她急不可耐的想要除掉涟漪所珍视的东西,落在涟漪眼里,心中如死灰一片,她那誓死必杀的口吻,消磨了涟漪对她最后的一丝亲情残念。
“母后,平心而论,儿臣是母后亲生,可从儿臣踏进殿内起,母后何曾有一丝温和?”涟漪拼命忍住泪意,她看着兰予苦苦哀求她的眼神,想起那日赏月,陛下同她说的赐婚之言,她的疼痛似乎都不再有知觉,“是的,儿臣自知有错,所以一直缄默不敢放肆,可母后照理不是应该先听听儿臣怎么说么?外人一句顶的上儿臣十句,母后到底是不愿听儿臣的辩解,还是不愿相信儿臣是清白的?这么着急要给儿臣定罪,处死银奴,母后到底是何居心?”她的心默默泣着血,抵死也不认皇后说她与银奴苟且的事。
“刘卫长!你...你太放肆了!你是在指责本宫不分青红皂,草菅人命吗?”卫皇后一贯的好脾性已经完全被涟漪以下犯上的姿态给憋出内伤,她正要大肆厉言,谁知涟漪直接将卫皇后的话截胡,“儿臣怎么敢呐?母后足智多谋,一早就安排了李待诏留意儿臣,只怪儿臣愚昧,不知收敛自己,若日后儿臣回去,定要将宫内上下肃清!免得儿臣做的事入不了母后的眼,污了母后的耳朵!”
放肆。
她就放肆了!
如何?!
“刘卫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本宫乃一国之母,你只是公主!竟敢,竟然敢违逆本宫,以下犯上?来人啊!”卫皇后简直被气得七窍生烟,兰予哭都来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卫士一股脑的冲进来,依言就要押走涟漪。
“谁敢!!”
一声大喝从涟漪口中吼出,涟漪嗖的站起身,怒目冲冠,眼眶腥红,周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帝女霸气,那些卫士立时就被叫停在原地,被涟漪唬的不知如何是好。
呵呵,父皇爱护她,庇佑她,到头来这给予涟漪的一身荣耀,反是卫皇后心头的一根刺,一刻不拔,日日难安。
她真是可悲,自己的生母只在乎贵为国本的太子,却将她这个长女无情的推出母爱的巢穴。既然如此,那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李待诏见涟漪已有对峙的怨气,立马出言高喝,倨傲的走到刘涟漪面前,一把抓住涟漪的手,拧得她疼的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皇后娘娘为一国之母,一宫之尊!别说是处置区区一个异族奴隶,就是此刻立马将公主办了,也不会受任何人的阻拦,臣劝公主殿下不要违抗,不然,那个奴隶的下场会更可怖!”
“你!”刘涟漪已是条件反射般握紧拳头扬到空中,李待诏却丝毫不惧,反笑了,“公主殿下这是要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动手么?要是陛下知道了,公主的罪可就不止今日这一桩了呐!”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若是此刻意气用事,一意孤行,那岂不是没保住银奴,还间接害的他更为凄惨?
老天爷,请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保护他,告诉我啊!要怎么做?!!
——扑通!
“公主殿下!!!”
兰予瞪大双眼惊呼,这才发现是人的双膝砸在青石砖上的碎裂声!
涟漪疼的生生滚下一串热泪,然而她却毫不在乎,神情狼狈而坚定。
她,大汉的天之骄女,为了一个奴隶,甘愿放下她引以为傲的尊严,只求留银奴一命。
“皇后娘娘,所有的一切都是儿臣的错,不关银奴的事,不论有何罪责,我刘涟漪一力承担,旦请皇后娘娘开恩,不要处死银奴!”涟漪说完,将额头砸在青石砖上,发出脆生生的一响,兰予瞬间心疼落泪,她根本没想到从不低头的公主会为了一个奴隶屈膝求饶,她心中又悔又怕,哭着去扶涟漪,“殿下,呜呜,殿下这是何苦啊!”
涟漪哭的泣不成声,兰予实在不忍心,便想帮着涟漪求情,“皇后娘娘,银奴虽有错,但一直以来安分守己,无甚越矩,请皇后娘娘明鉴!”她说完抬头望向皇后,谁知皇后见此竟只是脸色微妙的别过头,嘴上却毫不怜悯,冷酷启唇道:“你们再怎么求情都无用,银奴绝不能留!”
“呵~”涟漪愣了半晌,忽心酸的扯出一个笑容,她侧着脸问道:“阿母是不是还在为弟弟周岁,因我落水的事耿耿于怀?”
阿母。
卫皇后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表情就僵在了原处,毕竟刘涟漪在太子落水之事后,就再也没有如此唤过她。
她强装镇定,可眉毛却蹙成深深的川字,欲言又止,“你想多了,本宫并不介怀。”
“那您是为何厌恶儿臣?就连非您亲生的阳石和诸邑,您都能真心相待,为何就独独是我不得欢心?”涟漪终忍不住大哭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满脸是泪,只是这已经不再是悔悟的泪水,而是满满的一腔恨意。
“你天命星宿不吉,不是凡尘俗子能抗的,尔等只能是疏远。”说完,卫皇后令人十分纳罕的红了眼。
星宿不吉......
说到底,不过为了你儿子的大统之位!
但凡是亲生女儿,都不能成为你的羁绊,这舍弃,有如毫无生命的棋子。
“陛下长乐未央!”殿外的齐声高呼,骤然打破了殿内的僵持形势。李待诏心下道坏,正要想对策,刘彻却早已进来了,语气似不平和,冷声道:“卫长在何处?”赵梨跟在刘彻身后,一眼就看见了涟漪,忙跑过去急急问涟漪,可是涟漪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流泪愣神。
“妾身见过陛下,陛下长乐未央!”卫皇后反应很快,恭敬的让出主位,跽坐到侧手,刘彻却不领情落座,他看着匍匐在地微微颤抖的刘涟漪,眼神一搐。
虽事先有赵梨与祁和说明过事情始末,但刘彻也没想到,他竟只是去先处理公务而已,想着等涟漪回了宫,不过责罚她一番,便撂开手作罢。谁知皇后知晓,私自接走了涟漪,弄得满宫大闹,赵梨来见他时有如哭丧,他放不下心,便只得亲自来取人,以免皇后问出更隐秘之事。
卫皇后和李待诏都心下忐忑,不知帝意,只能试探,“妾想着陛下政务繁忙,便先传了卫长过来,亲自审问——”
“审问什么?”刘彻打断,眼神凛凛,叫卫皇后语塞一瞬。
她不过是执行皇后该做的本分,并没有越矩,凭什么不能审讯区区一个公主?
想到这儿,她立马换了强硬语气,昂着头说:“卫长私自离宫,不顾陛下禁令,还假扮献王别子的身份,闯入重兵之地,与人摔角,这桩桩件件都有违宫规和女子德行,妾不能容许卫长如此无视法纪,所以传来审讯。怎么,陛下觉得妾作为大汉皇后不该维护皇室法纪?”
“哦?若是如此,有皇后代劳,孤自省事,只是不知皇后对此事如何决断?”刘彻一副洗耳恭听之态,卫皇后坦然答道:“人证物证俱在,卫长罪证昭昭,着褫夺长公主封号,仪服同列候;其侍书贞珂,永巷令执刑十板,逐出未央宫,永生为奴;其谒者银奴——赐死!”
褫夺封号....削爵....杖刑.....赐..死...
不仅是涟漪目光呆滞,仿佛被抽去魂魄,就连刘彻都出乎意料,大吃一惊。
兰予的心陪着涟漪一道凉彻,她越来越看不明白卫皇后,原以为公主殿下低头,皇后至少会放过公主,谁知,皇后却是想置公主于死地。
其实,卫皇后并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心。
涟漪生而为尊,一切得到的太容易,出格的行为虽一再又三,陛下却次次都能容忍,还次次都草草了事。然卫子夫身为皇后,尝尽后宫苦楚,费尽心机,勾心斗角,她的儿子被这样的女儿给强压一头,她的内心哪还来什么平衡?
“不!!谁都不许杀他!!”刘涟漪回神那一刻,仿佛是才听懂卫皇后的话,她已忍耐到了极限,不管不顾的大吼出来。
“你闭嘴!卫长,看来孤是宠坏你了,纵容的你竟当着孤的面也敢同你母后叫嚣,成何体统?!退下!”刘彻凛然喝住,剑眉倒立着实让人心生恐惧,可是刘涟漪已经无甚惧意了。
银奴被调遣,她足不出禁,连嫁给新晋平阳侯的旨意她都默认,爱情,自由,她一样都没保住,如今除了她的命,她还能失去什么?难道还会在乎这忤逆之罪?
“公主殿下!您去哪里?”涟漪绝望的狂奔而出,赵梨急忙跟着高呼追赶,而其他人则谁也都不敢拦,殿里便剩下了刘彻与卫皇后二人。
“长公主之位不可废,银奴也不能杀。”刘彻看着涟漪飞奔的身影,口气不容质疑。
“陛下!?!?”这下,轮到卫皇后和李待诏双双傻眼了,李待诏似比皇后还震惊,瞬时失手砸碎了壶盅,急急游说陛下收回成命:“陛下!陛下只为维护公主,为何不体谅皇后娘娘?娘娘作为大汉皇后难道连处置公主的权力也没有?若是传出去,陛下让娘娘颜面何存?!”李待诏跪在地上,刘彻却看都没看。
卫皇后也据理力争道:“国之精兵所,女子何可涉?卫长这次犯的是大忌,陛下若不秉公办理,臣妾不服!”
“子夫,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你至于逼她如此?”刘彻并未被动摇,反倒劝她,卫皇后闻言,瞬间便激动地失去了端庄,“可是据儿也是我的孩子!他是陛下亲口封的大汉太子,是这江山社稷的希望!我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据儿!!就是亲生女儿我也绝不姑息!”
“皇后!”刘彻这下是雷霆震怒了,他一改往日的称呼,狠狠的盯着卫子夫,“你别忘了,孤才是天子!孤有权力让据儿坐这太子之位,也有权力随时易主!你以为孤就不知你在骠骑营和漪澜殿四处安插眼线?不然你为何这么快就得卫长的消息?孤不明说,是顾忌你作为皇后的颜面,你若得寸进尺,手伸得太长,那这皇后之位还是早日让贤!”
被戳穿暗地动作,卫皇后怔怔的看着陛下是又气又怕,她没想到她日日陪伴的枕边人,竟要为了卫长废她的后位?!
可笑!——不!是可笑至极!!!!
她可是为陛下抚育了四子的皇后!说废就废,没那么容易!!
“陛下,妾依宫规处置,何处有失妥当,为何陛下如此迁怒于妾?”
刘彻不想把话说实,也并不是真心要废后,只是碍于解救涟漪,迫于无奈的气话,他不忍太伤卫皇后的心,回头冷静下来说:“皇后今后还是少听小人胡言,椒房殿以外的事也不用皇后操心。”
那就是说她的话不仅被推翻不做数了,还要剥夺她掌宫的权利?
卫皇后一下子瘫坐在榻上,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刘彻边往外走边吩咐:“找出皇后曾请到宫中占卜的阴阳道士,这些妖道,都是满口星宿,装神弄鬼!孤要——全尸!”
卫皇后听见这话,牙关立时就松了劲,再也闭不上。她早已明白,刘彻是听见了她说的“星宿不利”的话,所以要诛杀道士,为涟漪斩草除根。
泪无声划过脸庞,却不知那呜呜咽咽的哭声从何而来。
李待诏将一切看在眼里,默默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