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啪!”
椒房殿正殿的两扇大门被毫不柔情的关上,发出沉闷一响。涟漪跪在殿内,心中也随着那闷声一坠,余光望着正前方端坐的生母卫皇后,脸色是又青又红。
她跪着不敢吱声,脑海里回想着方才在营地宫车意外与兰予相见的情景。
当时赵将军几乎就是把涟漪押上的车,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哪敢逃跑?除了硬着头皮进去,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谁知才掀帘子——
兰予?
涟漪抬眼就看见了着便服蒙面的兰予,她坐在车内朝涟漪挥手,神情偷偷摸摸,连连示意她噤声。
“你怎么——”涟漪还未问出一句话,兰予就慌忙劫了话下来,“嘘~”她压低声音,悄悄耳语道:“公主小声些,车夫虽然被臣买通了,但外头这些披戎戴甲的都是陛下的耳目。”
涟漪十分疑惑兰予的出现,她还以为兰予是特意偷跑出来接她的,激动地说:“兰姐姐,你是不放心才出来的么?我虽然偷跑出来被父皇发现了,但父皇最多就是多禁足几日罢了,你不用出宫冒险来找我的。”
谁知兰予听了眉头皱的更深了,她急切的说:“如果只是陛下知道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事传到了皇后耳里!”
“什么?!”涟漪原地懵神,兰予接着说:“臣听贞侍书说公主已经出宫后,便立马去打探消息,谁知陛下一早就知道了,已经派了赵将军来接公主,皇后却不知是哪里听来的,十分生气恼怒。但好在一直以来,陛下以献王子体弱为由,命人不许探视麒麟殿,所以皇后真以为有刘粼其人,并不知公主就是刘粼,算是大幸。”
听到这儿,涟漪的心立刻狂跳不止,险些就从喉咙里蹦出来!
私自出宫事小,身份暴露事大,万一这最大的谎言被揭穿,那她......
她不敢想后果,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打起精神认真听兰予说:“公主近几月违反宫规一再又三,私出宫禁已经是铁证如山了,皇后指不定会大做文章。臣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公主被不明不白的打压下去,所以才冒险来告诉公主一声,皇后如今已经征得了陛下的同意,要单独询问公主。请公主无论如何都要忍耐,若是问公主出宫的原因,公主千万不要揽到自己一人身上,说到底都是贞侍书挑起的,她本就无法置身事外,皇后要想知道是谁也不难,公主若刻意包庇,皇后便又捏住了公主的一处软肋。总之,一切都请公主不要意气用事,只要不违逆皇后,陛下自会处理完国事再来做公正决断。”
兰予将所有都交代与涟漪,连说辞也帮她想好,涟漪只剩自悔,悔听贞珂的那点口舌,悔来营地鲁莽愤忿的与人摔角。
“若是陛下也不肯开恩,臣定死谏,绝无二话!”兰予言之凿凿,向死而归,涟漪眼泪哗的就积满眼眶,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难受,很不是滋味。这世上只怕惟有兰姐姐一人,能顶着大不韪的风险帮她开罪。
“头抬起来!”
突然,一道严厉的令旨降下来,瞬间就把涟漪从繁杂的思绪里拉扯回神。她意识到自己还在椒房殿里跪着,面前正是她的母亲卫子夫,于是不情愿的抬起头。
母女对视,两人的眼中都没有任何温度。
细看卫子夫,虽保养得宜,气质冠艳,但碍于年纪的缘故,容貌也开始走下坡路,而且此时怒颜,嘴角边的两处纹路格外明显,衰败之态可以窥见。抛开面相狠厉不说,卫子夫更是毫无对待亲生子女的亲和,她那一丝不苟严谨戒律的模样,就像是审问一名犯错的宫人,不体冷暖。
“卫长,你可知罪?”卫子夫端着架子问涟漪,涟漪也没什么好脾气,赌气道:“儿臣不知。”她话中带冲,兰予跪在旁侧,默默捏起一把汗。
“哼!你自己做过的事,你还不知?陛下有旨,命你不可私处宫闱,你倒胆子不小,敢冒充献王子的身份去骠骑营!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啊!?”卫皇后登时腾的站起来,涟漪也没法犟嘴,毕竟事实如此,所以她只噘着嘴不吭声。
卫皇后见她理亏,冷哼一声,“本宫先前就劝过陛下,不可让你同太子一处由陛下亲自教习,如今你做出这样不符身份的事,焉知不是往日骄纵过甚。”
“母后,儿臣和弟弟一同读书,为何儿臣犯错就怪儿臣不该读书,弟弟犯错就是读书不勤?”涟漪一股博弈的性子立时就上来了,贫苦之家说什么女子无才的话也就罢了,连她母后也如此说,她可忍不住。
可卫皇后听后不仅没有细思,反觉得自己被区区小儿问倒,气的走下坐塌,指着涟漪道:“就因你是女子!是,你是本宫所出的长女,被陛下亲封卫长公主,可这封号仅仅是陛下的意思,本宫从来就没有同意陛下破旧制行封!只不过是看在太子面上,本宫不得不对你略放些,也希望你往后能协掣母家,辅助据儿。但是,卫长——本宫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在殿外一心等待公主平安出来的赵梨,听见皇后这雷霆一怒,吓的心头骤紧,她不知里头什么情况,恰巧见李待诏端茶来,忙步步紧跟着问:“李待诏,臣想问问,公主殿下可还安——”
“着什么急?”李待诏立马给打断,也没给什么和气颜色,冷淡的说:“你就在这静候着吧,这是椒房殿,无诏不得乱闯!”李待诏说完就转身进去了,连几句敷衍都吝啬给,径直将赵梨阻在了外头。
静候,静候,静候!她赵梨自得了陛下亲命接回公主的消息,七魄都吓去了俩,那椒房殿里又仅有公主殿下孤身在内,叫她如何能静候得住哇?!
她家殿下连出殿都不得随意,却竟然擅自离宫,私闯骠骑营,赵梨光是听道这些话就已汗颜扶额,殿下居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为着银奴与那些个腌臜男人摔角!?
殿下啊殿下!!这回您是真闯大祸了呀!!!
“皇后娘娘宣漪澜殿贞侍书!”
贞侍书?皇后娘娘要传贞侍书作甚么?
赵梨听见殿里传出的舍人高呼,略一思衬,心下大觉不好!
她被皇后传召前,早就从兰予那儿知晓了些情况,这私出宫禁之事,正是贞珂在殿下面前说了几嘴,才惹得殿下一意孤行。如今看来,皇后是不打算就这么简单的了事了。
若贞珂那条舌头,一个不小心,把同银奴的事抖露出来,公主殿下岂不蒙羞?宫婢与卫士私下来往,她身为女官,再清楚不过他们会被冠上什么罪名。
她思前想后,觉得再也不能这样等下去了!涟漪若被皇后定上重罪追究,她守在这儿无疑是坐以待毙,她必须去找陛下!只有陛下才能阻止皇后裁决!
赵梨立马转头,火急火燎的就去了,丝毫不知这殿里已然势如水火,急如燃眉。
涟漪跪在殿中,虽情绪还稍稳定,可是已有自暴自弃的样子,她面对皇后昂着头道:“儿臣早知母后失望,也不敢随意来叨扰,既然是儿臣的错,儿臣领了便是,何必动气。”
这话意思是,本宫小题大作了,是么?
那好。
卫皇后眯起眼,朝李待诏道:“把那个贱婢带上来!”
话才说完,那门口便扔进来一个婢子,她被两个人架着,硬生生逼地她匍匐在前,口中胡乱说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涟漪根本没回头,她光听说话的声音便知道是贞珂,兰予跪在涟漪旁,死命的拽了拽涟漪,示意她不要心软,只管说出实情,这样才能让涟漪减罪,涟漪却只是皱着眉。
果然,卫皇后说道:“有些事,即便不说,本宫照样能查出来。这个贞侍书是不是同银奴有私情?又是不是她教唆你出宫的?你如实回答。”
“没有,儿臣不知道。”涟漪话才说完,兰予的心又吊起老高,忙为她分辩道:“皇后娘娘,公主不是这个意思——”
“你闭嘴!”李待诏立马的喝住兰予,眼神蛮狠,“皇后娘娘在问公主,没有你插话的份!”兰予不甘心的收住了话,她不敢放肆,于是只得向贞珂瞟眼,谁知那个贞珂早被这阵仗吓懵了,哭的掌不住。
她连滚带爬的跑到涟漪身边,朝涟漪不停磕头,“公主殿下救救婢子吧~婢子真的没有勾引银奴~婢子只是关心他,看他可怜而已~公主救救我!”
如今涟漪骑虎难下,虽说骠骑营确实是她闯的,可她若将一切都归罪于贞珂,贞珂指不定会被乱棍打死,而她也会因推诿罪责,于心不安。
到底,她要怎么做?
“贞侍书,本宫问你,你今日辰时是否与公主独处过?”皇后亲自问,贞珂老实答道:“是见过公主,可是我没有——”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在贞珂左脸,留下了鲜红的五指印,“好没规矩!皇后娘娘问什么便答什么,少多言语!”贞珂惊恐的看着训斥她的李待诏,捂着脸呜咽得更厉害起来。
方才这结实的巴掌,正是李待诏打的,她瞧着涟漪脸色发青,眼里的得意流露无形。
涟漪的年已十四,可是她怎会看不明白这是李待诏的下马威?皇后不能打她,便打她宫里的人,间接要打她的脸!
卫皇后神情波澜不惊,继续说:“本宫听闻公主的事后,便觉得奇怪,公主好好的待在宫里,为何要为了一介奴隶去冒险,你且睁大眼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东西?!”她说完,让李待诏拿出一个月白荷包给贞珂辩认,涟漪朝着那荷包瞧去,头皮瞬间就麻了一片,脑中绷着紧弦,满腹都是疑问!
这不是银奴赠给自己的荷包么?!何时到了李待诏的手里?!
此刻不止涟漪焦急的在思索,贞珂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怔怔的看着那个荷包,“这个怎么会!?...怎么会....”
“看来你是认得了,还不快从实招来!”李待诏逼着贞珂承认,贞珂禁不住拷问只得低头,“这荷包确实是婢子做的,但是并非婢子私赠,是银奴央求我,说图个仲秋彩头,婢子这才一时糊涂,混做了给他!皇后娘娘明鉴!婢子真的没有私相授受啊!”
“皇后娘娘,臣在宫里服侍多年,头一次听说漪澜殿上下数百来人,却连一个绣娘都没有,竟要个文官做女红,皇后娘娘是否觉得稀罕?”李待诏举着手中的荷包嗤笑道,卫皇后也露出一笑,“就是不肯说真话是吧!那好——兰宣仪!”
话头突然转向兰予,兰予立刻俯首战战兢兢道:“臣在。”
“卫长说她‘毫不知情’,贞侍书又说‘并非与银奴有私’,你来说说,到底这都是怎么回事!”
“兰姐姐,兰姐姐!”贞珂见兰予被盘问,以为找到救命恩人,立刻又爬过去抱着她哭,“你是知道的兰姐姐!我那日绣荷包,你与我就在一处啊,我要是有那个意思,我怎么会当着人的面呢?姐姐,快帮帮我,帮帮我啊!”
“贞侍书。”兰予没唤贞珂“妹妹”,反倒装作很生疏的样子,难为情的说:“在皇后面前,你就不要胡搅蛮缠了,你既然已经做下了这样的事,就该知道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兰姐姐!?!”贞珂听到兰予的话竟停止了哭泣,不可置信的看着兰予,“我知道你喜欢银奴,可是你就算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利用公主啊。你从前跟我说过,银奴被派去骠骑营后你也想跟着去,可是公主不帮你,你就怀恨在心,不惜编些胡话,教唆公主出宫。公主心性不定,又本性善良,对你的话信以为真,这才出宫想着去为银奴出气。弄到今日田地,你难道不内疚么?”
这么一大番话,让卫皇后的神色顿时明了,贞珂虽然一直不停哭喊打断兰予,甚至好几次要扑上去与她厮打,可是却都无济于事。兰予知晓她太多秘密,也是直到今日她才明白,兰予为何会如此看重她,不禁凉透心扉,“兰予你血口喷人!亏我还把你当亲姐姐!你竟如此待我?宫禁是公主出的,骠骑营是公主闯的,为何要将这罪推到我的身上?是,这荷包是我做的,只是你们可知,银奴将这东西送给了谁?”
嗯?难道这个荷包还有隐情?
在场的人无不被吊起好奇心,李待诏握着那荷包急不可耐的问她:“是谁?还不快说!”就连卫皇后也忍不住着急催促道:“大胆!快说!”
涟漪从方才就一直未动声色,而此时,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止不住的战栗了。没人会比她更清楚这荷包真正的主人,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默默的等着天下大白的那一刻。
贞珂的手在众人面前缓缓的抬起,明晃晃的指到了涟漪的面前.....
大殿寂静一片,涟漪悄悄闭上了眼睛。她已经无法遮掩什么,深深的将头埋下,开口道:“这个荷包是送给儿臣的,确实与贞珂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