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禽林中吟,虫鸣断又续,前山刀剑影,乱风中独武。沃垚武得正兴,忽一身影扫过前来接招。此人着身碧绿衣裳,装扮儒雅,戴金面罩,身手不凡。二人平局止武,沃垚瞧他身段甚眼熟,却忆不起是何人,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独闯我洞府?!”
男子沉默一阵,冷笑一声缓将面罩摘下。沃垚熟悉该貌,缓步至他前哽咽道:“劭儿……你怎么来了?”
劭森淡笑,收去手中剑,微忧伤道:“来看你啊……三师兄,你变了许多。”
沃垚回神,不知是喜是忧,转身背对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是你徒儿说的吗?”
“三师兄莫怪我徒儿,他从小就不敢在我面前撒谎,而且这回是我逼他说的。”
“既然如此,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也见着了,回去吧!”
“三师兄,过去那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已不计较,你还放不下吗?滢淼姐这么多年来一直挂念着你,难道你不想见她吗?”
“你是想捉我回去受审,还是想让晟鑫与焱尊笑话我?”
“都不是。我徒儿已经告诉我你过去的一切,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自责,痛苦的过着数百年,但要不是因为你,我还能站在你的面前好好跟你说话吗。”
“什么都别说了,回去,我不想见到你!”
“三师兄!”劭森想再次接近,沃垚持剑指向他怒道:“你再不走,就莫怪我无情!还有,我已经不是那老头的弟子,你也没必要再那样叫我!”
劭森沉默视他剑,缓缓逼近。沃垚见他此举甚不解,只能跟着后退。劭森见他还有点良心,笑道:“我知道你是不会杀我的。你一直都是三师兄,就连陟天仙境所有弟子都没有叫焱尊师兄为三师伯或三师叔。虽然不知师傅有没有原谅你,但陟天仙境还有属于你的位置,别跟自己过意不去了,好吗?你若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我不会告诉其他人你的存在,我徒儿更不会。这么多年不见,多聊几句也不愿意?”
沃垚收剑叹口气道:“你果然还是那么的了解我,想长谈就进我洞府再说。”
劭森乐得速跟上,一路观洞府装潢,昏黄烛光在石墙,小侍卫在旁。沃垚邀他至寝宫一观,不觉便开谈。
“你怎么对滢淼姐的事不闻问了?”劭森一针见血,沃垚难免不好受,无趣道:“这好端端的提她干嘛呀?”
“她呀…比任何人都在乎你。当日冒险闯进来只为确认你是否居于此处。你呢?还在乎她吗?”劭森见他沉默,貌似心中早已不在乎此事。忆起谭华所言,逄赕善是他的私生子,顿想试探虚实:“那…你和真正的嫂子过得可好?”
沃垚一脸惊愕视他,气氛顿僵。劭森带笑直视,沃垚疑惑道:“你一直都在调查我?还是你早就知道我身在何处?”
“三师兄,难道这都是真的?”
“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另有相好?”
“这件事是我徒儿提醒的。我徒儿与你相见后一直觉得焱尊师兄的首徒,逄赕善与你有几分相似,所以就有所好奇,怀疑了数日。”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多虑了。”沃垚叹口气,神情甚是哀伤续道:“不瞒你说,二十年前我独自游历人间偶遇一女子,她叫逄燕翠,心理成熟稳重,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是一所女学馆的导师,自父母离世后便独自起居,直至遇见我。她是滢淼与你之后更懂我的人。我们立下海誓山盟,从此悠闲活着,一年后便给家里添了个男丁。原本以为能好好的看着他长大成人,没想到七年后我徒儿生事,我只好归洞府一趟,回去后那个家已被火烧成灰烬,至今都寻不着母子俩的尸骨。我用法术寻找,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果,也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完全没留下任何痕迹,至今我都想为他们报仇!”
“难道真的是他?”
“怎么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不,我是说你儿子。当年焱尊师兄捡到的那名孩子也是七岁,而且那孩子昏昏沉沉,直呼「救娘」及「火」。然而因高烧过度,从此忘了七岁前的种种,只记得娘亲姓逄,唯一线索就是身上的那半块玉佩了,现想起来我徒儿并非多虑。”
“什么?竟有此事?难怪我怎么也找不着他,原来隔着陟天仙境的结界!劭儿,快带我去见他!”
“三师兄莫急,这只是我的猜测。你就这么贸然回去,被师傅看到了必定不是件好事,更何况大师兄在那之后对你痛恨不已。我看不如这样,先做个亲子检定吧!有亲子关系的人,那血必定会互相结合,待我取得那孩子的血再说吧!”
“我也不能让你三番四次冒险来找我,要是被师傅发现了,知情不报,你也会受罚的!我还是先把血交给你吧!你与那孩子相处的时间应该不少,到时有了结果再来通知。”
“好吧!可现在嫂子却没线索……”
沃垚边将血滴入小瓶子边道:“燕翠固然要找,但孩子难得有线索,就先从那下手吧!”他将血瓶递于劭森后续道:“对了,当日听你徒儿说你身子有恙,现在怎么样了?”
劭森不语一阵,沃垚以为他正为当年之事不乐,甚是自责并当面道歉。劭森则叹口气道:“没错,你就应该赔罪!你怎么把无影灼针这么危险的解法告诉我徒儿?现在身子有恙的是他!”
“什么?我以为他不会这么做才告诉他的!凡人身躯一根无影灼针就会死,这八根岂不就……?”
“说来也奇怪,他只是脉象虚弱,其余的并无碍。”
“凡人之躯居然无碍,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是奇特之躯,可化解无影灼针?”
“这我还真不晓得。好了,我出来太久恐怕会被师傅逮着,是时候回去了。”
“我这已没有结界,五行灵灯应该不会灭吧?你还担心什么?”
“不了,眼下你自己的事已多不甚数,我还得回去看我徒儿的情况。来日方长,还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了。”
二人聊了一夜,劭森归去时晟鑫却于礽盛宫候他多时,神色慌张。上前问个究竟方晓得谭华已醒,手持一神秘盒四处寻他。晟鑫不解这师徒俩究竟何为,追问嘴巴却紧得很。悄跟至谭华寝室窃听,却遭结界挡于门外,无奈失望归去。
谭华伤势未愈却四处溜,劭森未来得及训骂就被他打断道:“师傅,您打开这盒子瞧瞧再说吧!”
劭森打开盒子,里空无一物,不解道:“你逗为师呢?”
“徒儿哪敢逗您呐!师傅用法眼便明了。”
此时,法眼下现出的是八根水银针,四周带妖气。劭森惊而不解道:“这是何物?怎与无影灼针口述如此相像?”
“没错,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无影灼针!徒儿醒来后认为归自己寝室交妥当,谁知经过师傅禅位时却见靠近梁柱白帘上血迹斑斑,上前观看许久仍无一物。之后仍觉有异样,便用法眼一观,没想到居然是无影灼针。徒儿这才发现,此物只有进入身躯后才成无影。”
“但他们不是应该在你体内吗?难道因为你肩上恰巧有破口便从那钻出去了?”
“或许吧!看来大师兄这一剑是伤对了。师傅,这无影灼针总不能留在徒儿这吧?要不找师祖参详一下?”
“为师正有此意,但现已入夜,你继续歇息,其他的事明日再议。”
劭森归寝宫,晟鑫仍守候于门前。晟鑫见他手持又是神秘盒,忙上前追问,使出死缠烂打之法,非要他说出真相。劭森无奈,说出半真半假之词:“拔除无影灼针之法说巧也不巧。小谭在妖洞遇上九尾红狐师傅后得知可代为无影灼针宿主,决定为我扛,恰巧他肩上有破口,无影灼针也因此钻出。”
“现无影灼针出来了是件好事,但如今我更想知道九尾红狐师傅究竟是何人,竟会帮咱们一把?”晟鑫起疑,劭森不得不转移话题,寻得歇息借口让一切告终。
深夜众人入梦,劭森悄悄闯入逄赕善寝室,不留痕取他些许血。归宫后立即检定,现的是二人血小碗中结合,便连夜赶往洞府告知沃垚。
沃垚欣喜若狂道:“劭儿,能再麻烦你一件事吗?”
“三师兄是想和孩子见一面吗?”
沃垚点头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难怪你徒儿不敢撒谎。”
“那么三日后就在莲花镇凤凰茶楼来个偶遇吧!我会带我徒儿同行好让一切顺利,毕竟他也是知情不报者。但是大师兄现在疑心很重,必定会觉得我很可疑莫名其妙带他人徒儿出来,就怕他会暗中跟随,所以到时三师兄还是换张面孔出来吧!”
事后,沃垚按劭森计策,终盼来第三日。
莲花镇熙攘,凤凰茶楼长期满座,生意兴隆。午时,劭森、谭华与逄赕善便逗于此用膳。该桌除了他仨,便剩一个空位,看似平常,其实约了人。
逄赕善吃得津津有味,顺道:“小师叔,您今天怎么会带弟子下山玩呢?要是被我师傅发现了,肯定又要发飙好一阵子呢!”
“瞧你说的…这个机会是我向你们师祖要来的,而且你大师伯和师姑不也带着萧言和宁熹游山玩水去了吗?放心吧!我早就跟你师傅打过招呼了,他有事要忙,自然不便带你,今日就安心的玩一把吧!”
劭森言毕,便见一年龄约四十男子对茶楼满座感到困扰,仔细一看,更像找人多一些。不久,便来到他仨空位前道:“请问能否与诸位同桌用膳?”
“当然可以,请坐。”劭森毫不犹豫邀请道。事后却见男子目不转睛视着吃得邋遢的逄赕善,显露了『久别重逢』与感动神情。显然,他就是沃垚所化。
逄赕善忽觉有不妥视线,止进食抬头望着眼前男子道:“大叔,您是不是也想吃与我同款料理啊?要不我帮你点一份?”
谭华忽然提醒道:“大叔若想吃他所点的料理可要慎重考虑哦!”
“没事,反正我也爱吃辣!”沃垚此言一出,瞬引来逄赕善疑问:“大叔怎晓得我爱吃辣啊?”
沃垚顿一阵,忙解释:“你现在吃的不就是凤凰茶楼最有名的天竺香辣炒面吗?还有,既然你朋友提醒了,自然是怕我不吃辣的,对吧?”
“大叔观察得如此仔细,该不会是在衙门当过差的吧?”逄赕善有趣了解,沃垚便笑道:“非也,非也。我只是个经商的,有时签同意书也得看仔细,免得吃亏,久而久之就对所有事物观察得非常仔细。”随后改了姓存了名道:“尚未自我介绍,我姓张,名元,字垚盦。”
言毕,他也点了一份天竺香辣炒面,劭森也劝他慎重考虑,无奈他心意已决。
他尝了一口炒面,一脸忧伤道:“记得我家夫人也爱吃辣,常煮出各式各样香辣佳肴,儿子大概是遗传了她的性子,也相当爱辣食。只可惜……”
言至此,他有些哽咽。逄赕善忙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这碗面没你家夫人煮的好吃?”
“不,是像及我家夫人所做。只可惜一场大火后,母子俩就不知去向,尸首也寻无。”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走丢了?要不我们一起找?”
闻言,他愣住一阵后苦笑道:“不行,我一来就给你们添麻烦,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一点也不麻烦,多几个人就多几份力量,说不定还会有新发现呢!”劭森参上,他犹豫一阵方答应。完善后就领着他仨至老家一观,步行只需小半个时辰。
穿过竹林,前方有座世外桃源。两个孩子边嬉闹边前进,劭森则与沃垚缓步后方轻声议事。沃垚不解道:“劭儿,你怎能答应让孩子一同寻找呢?要是焱尊发现了这件事,必定一发不可收拾!虽然我现在换了个容貌,但要是孩子知道我就是他的亲爹,这……”
“三师兄听我一言。你想想看,他跟来不也挺好的吗?这或许能唤醒他儿时记忆,及嫂子被带走前的种种,说不定这回很快就有新线索了!”
“照你这么说,还真得一试。看来,如今唯一线索只剩善儿了。”
谭华与逄赕善忽停滞前方,回首嚷着沃垚不解道:“大叔,说好的案发现场呢?”
“就是眼前这间,我希望有朝一日母子俩归来时能认得这个家,便重新建起。各位快进来吧!”
院子鲜花盛开,巨树挂秋千,左方有小鱼池,莲花相随。高脚房子竹木所盖,看似平凡却温馨。
众人进屋却不见逄赕善,出外一探,只见他愣于院子一动不动,忧伤目光全撒在巨树秋千上。谭华正要上前问个究竟,劭森速阻道:“看样子他好像想到什么了。”
逄赕善眼现泪花,模糊记忆中似曾与一女子同荡它,只惜已记不清该女子长相。他闭目尽力回想,脑海所现竟成巨火与一群黑衣人,随后便是一身穿紫衣及黑披风之影扫过,火海中强行将一名女子带走。
他惧而睁目,视清眼前竟躺于床上。众人见他已醒,忙上前关心。然而沃垚却慌道:“你怎么了?我这地方让你不舒服吗?你这泪流满面的是想起什么往事吗?”
“泪?”逄赕善疑惑摸眼角,湿了的脸,指尖留泪珠,尴尬一阵方回应:“我也不晓得,只是刚刚看见了奇怪的画面,犹如亲身经历。”
“那你看见什么了?”
逄赕善告知一切所见,只是沃垚稍激动,硬要他往下说,失控般紧捉他双肩追问。劭森见状不妙,立即上前安抚。
沃垚一脸严肃思着那群黑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却忽略了招待屋内客人。逄赕善闷得慌,四处瞄望,无意间瞄到沃垚腰上有块玉佩,仔细一看,竟与母亲所留一致。他至沃垚面前道:“大叔,我怎么觉得你特别亲近啊?”
“是吗?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亲近的话生意不上门呐!”
“您夫人贵姓啊?知道了名字或许会更容易寻找。”
“她和你一样姓逄,名叫……”此时,沃垚方领悟孩子在套话,慌而立身正要解释,逄赕善却将目光移至玉佩道:“大叔,您这玉佩真好看,看起来应该还有一对的,没错吧?”
沃垚惊慌失色,劭森上前打断逄赕善道:“赕善,时候不早了,外边看起来也要下雨了,咱们该回去了,要不然你师傅会骂的。”
“小师叔请稍等片刻,弟子还有事想和大叔谈谈。”
“二师兄,以后有的是机会。”谭华拉着逄赕善手臂劝阻道。
“没有以后!”逄赕善撇开谭华,从腰封中迅速抽出另一半块玉佩递至沃垚面前道:“大叔是不是认得它?”
沃垚瞪大双目,惊慌不语,劭森谭华无法再相助。
外头开始下起绵绵细雨,雷声微起。沃垚接过逄赕善手中另一半块玉佩,哽咽起唇:“燕翠的……孩子,你……”
“大叔,你是不是早就我的身分,所以今天才故意来搭讪?”
“不是的……”沃垚解释,逄赕善再打断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师叔,三师弟,你们今早出发前在房里说的一切我都听到了!这个大叔根本就是三师伯!当我知道你们是要带我去见亲爹,我又激动又失落,谁不知道沃垚这个名字?谁不知道沃垚是个背叛师门的人!”
劭森顾及沃垚,忙劝阻道:“赕善,别说了!”
逄赕善愤而离去,谭华追上,沃垚化回真身失落跪坐于地。劭森上前安慰,自责道:“或许我不应该允许他过来。三师兄,对不起……”
“不怪你,是我太大意了,没想到这半块玉佩的存在。看来我这一生都无法清除背叛师门的污名,造孽啊……”
逄赕善止步竹林,愤而施法轰砸四周。谭华欲上前抚慰,逄赕善竟怒道:“别过来!我真是天真,没想到你们和沃垚是一伙的!”
“二师兄,你怎能直呼亲爹的名字呢?而且你一直以来不是期盼着有一个家,有爹有娘,每逢师祖让我们逍遥数日,你不就有家可归了吗?”
“说来说去,你只是嫌弃我麻烦,带我去你家度日很难受,对吗?”
“我没有!二师兄,三师伯也是三日前方知晓你的身份,而且他这么久以来都过着自责的日子,日夜思念着你们母子俩,吃不饱,睡不好的。现在有爹有家,难道这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吗?还有,捉走你娘的那群黑衣人,你就不想将他们绳以纪律吗?三师伯这么久以来势单力薄,但仍然没有放弃寻你们母子俩!更何况他现在已迷途知返,我师傅的旧伤能治愈他也有功劳,九尾红狐不出来闹事更要感谢他!你若只在乎三师伯背叛师门的污名,咱们就得想个办法除去他的污名,到时你要认爹谁也管不着,或许寻娘还有陟天仙境会助你们一臂之力。我该说的也说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